由「知人」之辯,再上升到「知天命」,這個生命更神奇了。子貢說「夫子之言性與天道,不可得而聞之也」1。前面我們已引用《中庸》的話說過,到了知天命的境界,就連鬼神也難不倒他了(「質諸鬼神而無疑」)。孔子說「不知命,無以為君子。」那麼,做到知天命,也就可以做君子了。而君子是何等境界呢?孟子說:「夫君子所過者化,所存者神,上下與天地同流」2。所經過的都化掉了,存下來的都很神奇,與天地宇宙一起運轉,暢達無阻,毫無淤塞。你說這個人生,是何等的輝煌,何等的偉大,何等的美妙!我們可以設想一下:一個人生,走過那麼多路,遇到過那麼多事,你能沒有一點恨,一點怨,一點遺憾,一點想不通的事情嗎?你真的一點心結都沒有?可孟子說所經過的都化掉了,在心中存下來的都是很神的東西。能做到這點,沒有高超的人生智慧,是辦不到的,更不用說再進一步,「上下與天地同流」了。寫到這裡,我倒想起一個名人——李敖,他在香港鳳凰衛視做節目,吹牛說他上至天文地理,下至九流三教無所不知,無所不曉。如依孟子所說者,李敖頂多只是做到「知人」而已,他到處攻擊別人說明他有心結不能化解。他並沒有做到「知天命」的地步。所以他常老來瘋,說三道四,讓人惋惜。「夫君子所過者化,所存者神」,沒有很高的人生悟性功力,是辦不到的。正所謂「萬物皆備於我矣,反身而誠,樂莫大焉,彊恕而行,求仁莫近焉。」3這種境界,只有孔孟那套人生哲學能做到,因為孔孟的哲學是往內翻的。「反諸求己」,他不斷往自己內心深處反省,抽象又抽象,把外界的物累和意累都去掉了。最後,他的內心就可包羅萬物,不為萬物騷擾所動,心安理得,快快樂樂,無所顧慮。這就是最幸福的人生了。為什麼說只有孔孟往內翻的哲學才能做到這個境界,而往外翻的哲學則不可能?你往外翻,只能是見物即物。外面有一物,你心中必然也有一物。你的「否定之否定」必然是往這件物轉,不可能轉到孟子「萬物皆備於我矣」的那個心性上。西方的現象學,它的「顯現——顯現」,也就是對事物追根溯源的方法論,它不可能是孔孟的心性論。德國哲學家海德格爾,法國哲學家薩特強調的存在都是外在的表現。薩特是「存在先於本質」。即你的本質是什麼?要由你的存在顯現來決定的。如果用通俗的道理來說的話,存在主義者處處要表現自己,有什麼就表現出什麼;而孔孟則是城府很深,不輕易表現出自己的內心世界。正如《論語.子張》記述叔孫武叔貶低孔子說的一段對話:「叔孫武叔語大夫於朝,曰:『子貢賢於仲尼。』子服景伯以告子貢。子貢曰:『譬之宮墻,賜之墻也及肩,窺見室家之好。夫子之墻數仞,不得其門而入,不見宗廟之美,百官之富。得其門者或寡矣。夫子之云,不亦宜乎!』」4叔孫武叔那樣只看外表的人,是無法窺見到孔子城府裡面有什麼好東西的。孔孟那套往內翻的修心養性哲學,他最高可以做到出神入化、隨心所欲,不逾矩的境界。
前面我們引出孔子的人生自述,來說孔子人生哲理的高深學問。下面我們引用孟子的一段話,來看孟子的人生與孔子的人生相益得輝:
「浩生不害問曰:『樂正子,何人也?』孟子曰:『善人也,信人也。』『何謂善?何謂信?』曰:『可欲之謂善,有諸己之謂信,充實之謂美,充實而有光輝之謂大,大而化之之謂聖,聖而不可知之之謂神。樂正子,二之中,四之下也。』」5(待續)@
1《論語》,藍天出版社,2006年8月第一版,87頁。
2《孟子》,臺灣智揚出版社,民國83年版,357頁。
3《孟子》,臺灣智揚出版社,民國83年版,350頁。
4《論語》,藍天出版社,2006年8月第一版,389頁。
5《孟子》,臺灣智揚出版社,民國83年版,405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