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酒当歌,人生几何,譬如朝露,去日苦多……”短短百余字的《短歌行》,从忧世伤时之情开始,以周公吐哺的胸怀与壮志为终,因天下之故,求才热诚跃然而出。
史书记载,曹操年轻时“任侠放荡,不治行业”,所以当时的人都不看重他,只有太尉桥玄认为曹操是了不起的人物,是天下大乱之时,能安定天下的“命世之才”。(天下将乱,非命世之才不能济也,能安之者,其在君乎!)
在《后汉书.许劭传》和《资治通鉴》里,都记载了东汉的许劭对曹操的评论:“清平之奸贼,乱世之英雄”。许劭,字子将,是东汉著名的人物评论家,当时能获得他好评的人,立即广受士林注目,反之,此人的仕途即呈黯淡。现在把对人的臧否说成“月旦人物”,就是出自许劭与他堂兄当时每月初一进行人物品评,世称“月旦评”的典故。

也有史籍将许劭对曹操的评论写为“治世之能臣,乱世之奸雄”。奸雄与英雄相差何止千里!何者更接近真实?
一般认为曹操“奸臣”的形象多受《三国演义》的影响,宋代苏东坡游赤壁时形容曹操为“酾酒临江,横槊赋诗,固一世之雄也”,那时的曹操也还不是负面的人物。而正史《三国志.武帝纪》作者陈寿最后总结评论曹操为:“非常之人,超世之杰!”曾在蜀汉为官的陈寿不仅没有把曹操当成负面人物,反而甚为推崇赞扬他。这样看来,许劭将曹操评论为“英雄”的可能性是很高的。
(评曰:汉末,天下大乱,雄豪并起,而袁绍虎视四州,强盛莫敌。太祖运筹演谋,鞭挞宇内,揽申、商之法术,该韩、白之奇策,官方授材,各因其器,矫情任算,不念旧恶,终能总御皇机,克成洪业者,惟其明略最优也。抑可谓非常之人、超世之杰矣。)
然则,怎么样的人称得上“英雄”?因为曹操雄霸朝廷、三分天下,所以,称曹操为英雄似乎理所当然,然而“英雄”与否真的是如此论断的吗?
“煮酒论英雄”是《三国演义》里知名的故事,虽然这很可能只是罗贯中的文学笔法,实际的故事并不存在,但是《三国志.蜀书.先主传》里的确有曹操称“天下英雄仅曹操与刘备两人”之事,原文为:“是时曹公从容谓先主曰:‘今天下英雄,唯使君与操耳。本初之徒,不足数也。’”然而曹操对刘备说这些话时,刘备尚无立锥之地,惶然流离,按上述的标准,曹操怎么能称刘备为英雄呢?
许劭的名气虽然不大,但他曾写下一本《人物志》,这是传统“识人”学唯一流传下来的一本书,而这本书里恰巧有探讨“英雄”的专篇,而“英雄”也是全书里唯一被拿出来单独讨论的人物类型,由此也可看出许劭对“英雄”的重视程度。许劭认为:聪明秀出的人称为“英”,胆力过人称为“雄”,也就是称得上英雄的人,不仅文才谋略具足,尚须胆识与武力相得。
原文如下:“夫草之精秀者为英,兽之特群者为雄;故人之文武茂异,取名于此。是故聪明秀出,谓之英;胆力过人,谓之雄。此其大体之别名也。
“是以英以其聪谋始,以其明见机,待雄之胆行之;雄以其力服众,以其勇排难,待英之智成之;然后乃能各济其所长也。”
按说年轻时任侠放荡的曹操应该自小学武,而且功夫应该还挺不错。据说他年轻时,曾想刺杀宦官张让,张让是当时专权用事、残害忠良的十常侍之一。他进了张让的房间,却被张让察觉了,幸而曹操“才武绝人,莫之能害”,他以手中的戟击退前来围捕的卫士群,然后从容地跃墙逃脱。
(《三国志》裴松之注引孙盛《异同杂语》记载:“太祖尝私入中常侍张让室,让觉之;乃舞手戟于庭,逾垣而出。才武绝人,莫之能害。”)
在讨伐董卓联盟成立之后,袁绍与众人畏于董卓兵力强大,无人敢发动攻击,只有曹操奋勇率兵出击,途中与董卓部下徐荣遭遇,激战之后曹军大败,曹操本人也身受重伤,幸赖曹洪的护持,才得以平安回营。这一战虽败,徐荣却发现,曹操部众虽少,仍能奋战一日,因此研判攻打盟军不易取胜,于是取消原定的攻击计划,引兵而回。
曹操虽败犹荣。在当世传奇人物诸葛亮的眼里:“曹操智计,殊绝于人,其用兵也,仿佛孙、吴。”虽然曹操是个武力与胆识具足之人,只是曹操的“雄”力,在他“英”才的光芒中显得相形黯淡,不为人所重视。的确,陈寿说曹操“该韩、白之奇策”,他推崇曹操用兵犹如韩信、白起,《异同杂语》也说曹操特别喜爱阅读兵法,还为《孙子兵法》写过注释。
然而“英”胜于“雄”的特点才成就真英雄!许劭认为,英雄虽然必须是英才与雄力兼备,但一个真正成事的英雄却必然是英才胜于雄力才行。他以刘邦、项羽为例,项羽气力盖世,然而雄力胜于英识,所以虽有范增,却未能听奇采异;刘邦则反之,他的英分胜于雄力,所以群雄服之、英才归之。
(原文为:“然英之分以多于雄,而英不可以少也。英分少,则智者去之,故项羽气力盖世,明能合变,而不能听采奇异,有一范增不用,是以陈平之徒皆亡归。高祖英分多,故群雄服之、英才归之,两得其用,故能吞秦破楚,宅有天下。
“然则英雄多少,能自胜之数也。徒英而不雄,则雄材不服也;徒雄而不英,则智者不归往也。故雄能得雄,不能得英;英能得英,不能得雄。故一人之身,兼有英雄,乃能役英与雄,故能成大业也。”)
但曹操不只是个英雄,他其实是多方位天才型的人物!南梁皇帝萧绎笔下的曹操是这样的:创造大业,文武并施。御事三十余年,手不舍书。昼则讲军策,夜则思经传。登高必赋,被之管弦,皆成乐章,才力绝人。手射飞鸟,躬擒猛兽。尝于南皮一日射雉六十三头。及造宫室,缮治器械,无不为之法则。皆尽其意。
于是我们看见策马挽弓的曹操,也看见谈笑擘划的曹操;曾亲自挽袖教导军队铁匠如何制作出精良兵器的曹操,也在山之巅衣履飘飘的赋歌作诗,于是,我们才得以看见山下“建安文学”的曹魏盛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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