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刻有谁在世上某处走(9)

从我这个路人的眼光来看,日本文化已失去了核心,社会传统和家庭伦理已褪色,但不少日本中生代知识分子,却牢牢相信日本已找到自己一套价值,有别于欧美的价值观。(游沛然/大纪元)
你是否爱过,这是陈玉慧在旅行札记中提出的问题,她可能在雪梨与夏威夷或者开普敦与加州之间写下这个句子,在一个环绕五洲的百日旅行,一个从内心出发的行旅,前往乘车搭船坐飞机也不一定会抵达的目的地,作者叙述一个从外在世界回溯个人心灵的行旅。
■6月6日,东京新宿
雨夜再度来到东京。
在羽田机场搭乘巴士往东京市区,虽是初夏,但天气冷得像秋天。我一路以摄影镜头注视着窗外,巴士里悄然无声,但偶尔传来一对情侣的窃窃私语,逐渐转暗的天色,使繁荣的东京城多了一份失落的阴影。
巴士窗前的东京城令我想及八十年代德国导演Win Wender拍的纪录片,他曾为了一探小津安二郎的生平及电影美学来到日本,小津安二郎的坟墓上只写了一个字:无。
东京,一个庞大的后现代文明结构体。一个没落中的城市。干净中隐藏着混乱,礼貌假相后是全然的神经质,一种恐怖平衡。有人说,日本族群体内在濒临精神分裂。但眼前的我,在夜雨东京街头所冲击的潮暗思想及高耸云霄的建筑间来回旋转,我带着自己的故事到东京来了,我明白,眼下的东京,或者说,做为一个东京路人的我,日本文化的精致便在于其绝对完美的悲剧表达方式。
当你开始明了生活是一出悲剧时,你才开始生活,至少叶慈这么说。
从我这个路人的眼光来看,日本文化已失去了核心,社会传统和家庭伦理已褪色,但不少日本中生代知识分子,却牢牢相信日本已找到自己一套价值,有别于欧美的价值观,他们认同所谓的亚洲价值,而当然日本自己便是亚洲的中心,他们反战、反传统,站在自由主义的这一边。
譬如,《朝日新闻》负责外报部的清田治史便说,他们不但重视亚洲新闻并且坚持自己的亚洲立场。他坐在朝日总社的咖啡室中为我举例说明他的亚洲立场:一是香港回归,西方媒体总是在报导回归时不忘批评中共人权纪录,仿佛香港是美娇娘遭到无理暴汉的强娶,怀疑中共不会放手让香港维持自治。但《朝日》的立场是历史背景和因素,毕竟香港割让已一百五十年之久,现代民主社会不该容许帝国殖民思想。
他说,《朝日新闻》的第二个亚洲立场是督促亚洲的现代化发展,他的语气听起来也有点像老大哥。但他解释,日本现代化已一百多年,无论在经济上或民主上都有足够的经验提供给亚洲其它国家参考。
我访问《读卖新闻》国际新闻部,听他们说明他们的亚洲立场:基于美日同盟关系及美国对亚太安全的重要性,《读卖》特别重视美国新闻,而且平常国内政经动态都习惯和美国比较,而因日本文化上倾欧轻美,所以也不会忽略欧洲的重要。综合言之,只要符合日本国民利益及与日本国民相关的新闻,该报都会特别强调,这便是“亚洲立场”。
台湾人有所谓的“亚洲立场”吗,我怀疑我们似乎看不到那么远。就像我怀疑台湾境内“国际观”,在台湾,“国际观”这三个字听起来似乎含着某种贬义,好像是一种欺枉的字眼。
台湾模仿日本,悲歌为甚。对日本不是少数带有莫名的民族仇恨情绪,便是大数含着被殖民民族所习惯的服从眼光。偶而,童年里的日本悲歌又会响起,那悲哀是对命运的认同,也是岛国民族的狭隘,一种受压抑后的偏执。但那悲哀也吸引着我。
拉丁美洲来的笛鼓队在新宿街头表演,一个戴礼帽的老男人不邀自请在乐团旁边跳舞,他的奇怪舞蹈比拉丁音乐更吸引人,老人身手如此矫健,令我惊讶。远处,一位长发的年轻裸身男子身上系着鼓,他毫无韵律地敲着鼓,整个晚上,没有人理会他,他也没理会任何人。
人类的末日到了。一辆卡车矗立在火车站前,扩音机不断地播放出所谓神的旨意,但也没有人留步。人类的末日真的到了吗?广场上都是流窜的人群,大家都急着去那里?
我自己要到那里去?躺在五脏俱全的旅馆小房间内,我必须想起康德。尤其必须想起康德有关生命的四项本质问题:我是谁?人是什么?还能知道什么?我还能希望什么?◇(待续)
--节录自《此刻有谁在世上某处走》/远足文化公司
【关于陈玉慧】
一个跨文化、跨领域的全方位创作者,长期旅居欧洲,集作家、演员、导演、编剧于一身,并曾任联合报驻欧洲特派员多年,同时也是多家德语媒体特约撰稿人、国际文化活动策展人,曾策划台湾与德国连线合作的大型戏剧节目,以及台北国家戏剧院“世界之窗”活动中,策划《德国狂潮》。
小说创作《征婚启事》,畅销多年,改编成舞台剧和电影、电视也都脍炙人口,《海神家族》更获得台湾国家文学奖和红楼梦长篇小说评审奖,并已译成外语版本在国外发行,且已改编成歌剧。
责任编辑:方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