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紀元3月17日訊】文革之前,李大同是一名生活優渥的高干子弟。然而一夜之間,他突然成了人人所不齒的「走資派」子女。1968年,李大同與另外幾個「黑幫」子女自己拿著戶口,去內蒙古大草原插隊。他沒有料到,自己在牧區一呆就是十一年,自己並沒有改變牧區,倒是牧區改變了自己。
五十多歲的李大同高高的個頭,穿一條牛仔褲,滿頭烏髮,架金絲邊眼鏡,額頭幾乎見不到皺紋,十分精神,望之不過四十如許。我想,這大概與他是「不可救藥的樂觀主義者」有著莫大的關係。採訪過程中,他時常開懷大笑。
筆者(以下簡稱「筆」):別的媒體都將自己的欄目誇張為焦點、熱點,你們卻將自己的欄目命名為《冰點》,基於甚麼考慮?
李大同(以下簡稱「李」):我們恰好是要反其道而行之。當年確定這個欄目名稱的時候,其他媒體都把自己稱作熱點、焦點,碰到甚麼事,所有的媒體都蜂擁而去;我們從一開始就認為,那不是我們的方向。我們在開刊詞上明確表示,將關注那些別人很少關注甚至忘卻了,而實際上更值得更應該關注的「人群、事件和思想」。這就是《冰點》。那已經是1995年的事了。雖然這個名稱初看起來有些怪,但迅速被讀者所接受。
筆:袁偉時教授的文章刊登後,讀者的反應怎麼樣?
李:讀者的反應分為不同層次。知識層次越高,贊同袁偉時先生觀點的意見就越多,認為是一篇具有啟發性的好文章。當然,也並非贊同他的所有觀點。學術問題必然有這樣或那樣的看法,總會有一些討論。比如,以今天的觀點與標準去看百年前的事件,是不是恰當?但是魚龍混雜、憤青大量聚集的地方,比如新浪網,就是罵聲一片,罵袁先生是「漢奸」、「賣國賊」。正是因為當局看到了這樣的反應,他們才選這篇文章下手。他們認為,這不至於引起眾怒,相反可能得到某種輿論的支持。
筆:有沒有接到讀者的電話和信件?
李:有一、二個電話表示不滿,但是也有大量的E-mail(表示支持,)(認為是)好文章。不過,有不同意見才是正常的,有商榷、討論才是正常的,禁止不正常,封殺不正常。對不對?是這麼一個問題。
筆:正式通知你們停刊前,官方是否對你們表示了不滿?
李:那當然有了。比較可笑的是,我們的直接主管上級團中央書記處沒有任何批評意見,它不認為有問題,中宣部認為有問題。中宣部(對該文)有兩次閱評,最後它就下手,算總帳了。
筆:下手之前有沒有信號?比如面談。
李:那當然沒有!他們怎麼會跟你面談!這些人哪敢和我們見面。(雖然)按照黨內的政治生活規定,是必須和本人見面的。何況他是要下手。中宣部那幫傢伙就是那麼蠻橫,(它)說了就是「太陽爺」說話,你就得俯首貼耳,說你是甚麼你就是甚麼。
筆:那就是說「下刀子」前,你們完全沒有思想準備?
李:沒有停刊的思想準備。因為他們發閱評罵你,扣上那麼多大帽子,這很正常。新聞閱評組歷來如此。你罵你的,我辦我的,我也不在乎。但是我也注意到這次閱評的最後一段話:一段時期以來,《冰點》連續發表和主流意識形態相悖的報導與文章,將「人民」的批評置若罔聞。他的批評就是人民的批評?(實際上)人民充滿了對我們的讚揚。這個(閱評)是超常規的。因為中宣部吉炳宣副部長曾經嚴令閱評組超出單篇文章的範圍來加以閱評。你說那篇文章有問題,就說這篇文章有甚麼問題,你不能說辦刊方向之類的問題。但(這次)它非常反常地加了個尾巴。當時看到,(不由一楞),為甚麼要這麼寫?(心想)可能要出點事。但再怎麼著也沒有停刊的思想準備呀!因為除了文化大革命時期,整個報紙都停刊,停刊在這樣的中央級主流大報上,1949年以來就沒有發生過。這(畢竟)不是街頭的都市報胡登甚麼東西給關了。你怎麼會想到這個呢?沒有先例呀!
而且《冰點》是《中國青年報》閱讀率最高的週刊,是中國記協評的全國名欄目,平均閱讀率在75%以上。這麼高閱讀率的週刊你說停就停,誰能想到這兒呢?你沒有這樣的經驗。因為一般說來,對媒體最(嚴厲)的整肅就是撤消主編,換人。停刊,這證明他們愚蠢。換人,我們一點辦法都沒有,但停刊你就違憲了。
筆:《冰點》是不是以前也多次讓他們不高興?
李:多了,數不勝數!把他們十一年間對《冰點》的所有閱評拿出來,寫一本書一點問題也沒有。近半年來就對龍應台的文章、胡啟立悼念耀邦的文章、平型關大捷真相報道、太石村選舉報導等給出了閱評。
筆:但總而言之,他們批他們的,你們做你們的。
李:也不能完全這麼講。每次閱評我們都會認真看,看看那些東西容易過界,我們並不希望出現顛覆性的影響。因為報紙是讀者掏錢訂的,我們要對訂戶負責。大量的讀者就是為了看《冰點》才訂這張報紙,他一週就看這一天的報紙,其他的都當廢紙,至少有40%的訂戶是這樣。
我們(一直)很小心地防範出現顛覆性後果,而且袁偉時先生這篇文章你也想不到會出現顛覆性後果。因為袁偉時先生的歷史學觀點在歷史學界是共識,只是沒有進入我們的教科書系統。與電視連續劇《走向共和》對晚清歷史的全面顛覆相比,袁先生的文章只顛覆了一小點——義和團燒殺搶掠。根據政治理性判斷,不會出太大問題,頂多來一次閱評,完全沒有想到他們會徹底封殺《冰點》。
筆:想到《冰點》會復刊嗎?
李:我當時想,如果按照憲法、法律和黨章的規定據理力爭,有20%的可能,80%不可能。因為根據慣例,停刊整頓就是停刊,不可能再讓你復刊。以往遭整肅的媒體都不敢據理力爭,統統俯首貼耳。結果(違心)檢討完了,申請復刊,門都沒有。我們這一次就是要據理力爭,要公開化,不能讓它悄悄地就把我們收拾沒了。我們要公開辯論,完全按照大家共同的規則來辯論。雖然他們以潛規則行事,但我要以公開規則來對付潛規則。
筆:違反潛規則可能會給你帶來危險!
李:沒有甚麼(大不了的)危險。一個現代社會,一個依法治國的社會,我依憲依法依黨章提出抗訴怎麼會有危險呢?我看沒有。我只是按照黨內的正常程序遞交我的抗訴,抗議信是如何上網的我並不清楚。我覺得(自己的行為)很正常,我沒覺得會有甚麼危險。
筆:你認為《冰點》復刊是由於甚麼原因?
李:強大的民意壓力和國內外輿論的壓力。
筆:不是他們起初便有此打算?
李:當然不是!這是中國新聞界第一次依法依黨內規則公開抗訴取得成效的事件。儘管他們釜底抽薪,使我們的勝利只具有象徵意義,但勝利就是勝利,它對中國新聞界的士氣很有鼓舞作用。
筆:好像你在停刊時並沒有被免職?
李:對。但現在高層下令復刊了,主導停刊的人十分尷尬。下台階的辦法無非有二:一,寫檢查「奴才罪該萬死」;二,免職。他們很清楚我們不會檢討,(於是)就只剩下免職一條道了。
筆:采編人員的情緒怎麼樣?
李:大家都很氣憤!一部份記者會離開《冰點》,估計十三人中最多能留下五、六個人。
筆:有沒有感受到政治和精神壓力?
李:沒有,我這樣也不是第一次了。1979年,我從草原直接進入《中國青年報》,1989年我擔任學校與科學兩個編輯部的主任。1989年5月9號,我作為組織人、信件起草人,發起了一場由一千多名新聞記者聯署,要求就新聞體制改革問題與黨中央主管宣傳的領導同志對話的活動。5月11號,胡啟立先生到報社來與我們進行了長時間對話,達成了廣泛共識。他當場承諾,將立即開始新聞體制改革決定起草工作,並邀請對話現場的人員參加。但由於大學生絕食,局勢惡化,這項成果沒有落實。整個風波平息後,這被認為是一項重大事件,因而我被撤消職務,發配到新聞研究所,呆了五年。我這次是「二進宮」,根本無所謂。而且,我這人在任何情況下都十分樂觀,是一個不可救藥的樂觀主義者。
筆:是否打算再殺個回馬槍?
李:這要看十七大以後是否有重大的改革措施出台,尤其是政治體制方面。我估計兩年之後有這種可能。
筆:預祝你兩年後重返工作崗位。
李:好的。不過回來也干不動了(大笑)。
筆:謝謝你接受我採訪。
李:別客氣。
2006年3月1日星期三於北京香山
──原載《動嚮》三月號(http://www.dajiyuan.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