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紀元12月9日訊】 我最尊敬的老師──賓雁老師:
收到你的來信,我是多麼的激動,幾天以來,輾轉難寐,心裏翻騰著種種的思緒,過去的那一幕幕往事又浮現出來。那令人沉重的往事──我個人的和我們整個民族的──沉甸甸的,壓在心裏,“使我艱於呼吸視聽”。從哪里對老師說起?真是太費思量,由此也就耽誤了好幾天。本來,只想作1個禮節性的回復,免得老師為我花費不必要的精力──我知道老師身體不好,又上了年紀,可是,我這滿腹的心裏話,不對老師說出來,憋在心裏,也實在受不了,我想還是說一說,讓老師對我多少有一點瞭解為好。
賓雁老師,您是我們這個時代的1面旗幟,是中國的良知,時代的良知。正是您那崇高的品格,影響著我們這一代,也滋育著我們這一代人。記得1987年,聽1位在北京聽過老師講課的朋友提及老師您說“我62歲,無所謂了!”這樣1句話的時候,我的心裏充滿震撼,脫口而出,向那朋友說了這樣1句話:“高山仰止,景行行止,象劉賓雁老師這樣偉大的人,倘能追隨左右,雖執鞭隨鐙,亦足以告慰平生!”
和大多數人一樣,我對老師的瞭解,是從1979年老師所寫的那篇《人妖之間》開始的。《人妖之間》這部作品的價值,不僅在於它,在那樣的1個時代,從王守信這個典型人物身上,向人們揭示出1個彼此司空見慣卻又只能默默忍受的現實,還在於它以那無畏的道德勇氣,讓那個時代的人們,聽到了真話的聲音。這一時期,是那個短暫的“北京之春”──我知道北京有個民主牆,讀到嚴家其先生《關於真理的三個法庭》,看過沙葉新所寫的《假如我是真的》這個劇本,還讀到艾青所寫的那首《魚化石》:
……
在浪花裏跳躍,在大海裏浮沉,
不幸遇到火山爆發,也可能是地震,
你失去了自由,被埋進了灰塵,
過了多少億年,地質勘察隊員,
在岩層裏發現你,依然栩栩如生,
……
我於是在心裏想像著老師,想像著你們那一代有良知的人,被荒唐的政治迫害塵封了20餘年之後,依舊鮮活、依舊坦蕩、依舊“栩栩如生”。
“思想解放”的時間不長,在鄧某人提出所謂“四個堅持”亦即其後的所謂“四項基本原則”並提出反對“極端民主化”之後,轉瞬就過去了。魏京生入獄的時候,我在1所剛開辦的師範專科學校上中文系,全班大多數同學都為此事憤憤不平,老師們也顯得很無奈,我便寫了1首詩,發表在校刊上,題目是《愛的狂想》,開頭幾句是這樣的:
用刺刀來剖開胸膛,
沒有她,我的心將不再跳蕩,
用利刃來挖去兩眼,
沒有她,我眼裏就失去光亮……
儘管這首詩,並沒有包含任何政治上的內容,但還是讓兩個左派得很可以的教師嗅出了它的政治含義。我於是受到壓力,分工時,被安排到1所條件很差的中學去任教。然而,我依舊可以從報刊上讀到老師所寫的報告文學──《一個人和他的影子》、《第二種忠誠》、《未完成的埋葬》,等等。
1984年,我在省城昆明上中文本科,學校請來1位昆明軍區的“作家”,名叫蘇策,他向我們講述中國作協第4次全國代表會議的情況,提及幾個“左派作家”落選,而賓雁老師卻以百分之90幾的票數當選為副主席的時候,坐在我旁邊的1位同學猛地拍了一下腿,大聲地說:“好了,有希望了,中國有希望了!”和同學們在一起時,我對他們這樣說:賓雁老師的作品,其價值並不在它的文學方面,而是,它為我們勾畫出1個時代的影子,它所揭示的,是1個歷史階段的變動,而只有這樣的作品,才是真正有價值的作品,足資留存後代,垂之久遠。我那時很少去聽課,因為我對美學、對歷史、政治和哲學,甚至還有教育,都有著與官方意識形態完全不同的看法。
從那所學校畢業之後不久,就由廣播裏面聽到了老師你和王若望、方勵之2位元先生一起被中共開除的消息。中共有始以來最為開明的1位領導人,胡耀邦先生也被迫辭去了總書記職務。然而,這消息不僅沒有令人失望,反而使我更加充滿信心:我從那些報導之中,看到的是老師你給我的這封信中所說的那種事實:“心之相通,固可知也。”
隨後便是1987、1988和1989,6月4日之後,悲憤充滿了我全身上下的每一個毛孔。整整1年多的時間,我沒有心思吃飯,也沒有心思睡覺,連最心愛的書本也讓它蒙上了一層厚厚的灰塵。白天,用寫大字和讀佛經的方法打發光陰;夜裏,獨自在星光下凝視著那狹窄的宇宙,“老歸大澤菰蒲盡,夢墜空雲齒發寒”,沒有親身經歷過的人,是不可能真正體驗得到魯迅先生的這種感受的。在中國,為什麼會出現這樣荒謬絕倫的事呢?我實在無法接受,更無從解釋。從大陸上的報刊,也無法再看到賓雁老師所寫的那種文章了。我於是只有依靠1台短波收音機,從美國之音和其後的自由亞洲電臺中,瞭解中國民運的情況,諦聽老師和其他各位流亡人士的宏論。然而,在中國,為什麼會發生這種既空前絕後、荒謬絕倫,又慘絕人寰的事情呢?我依舊找不到1個令人滿意的答案!
遂古之初,誰傳道之?上下未形,何由考之?中華民族在100多年的奮鬥中,何以造成共產黨這樣1個莫名其妙的東西?最近一段時間,我越來越清晰地感覺到,那並不僅僅是共產黨本身的原因。這個民族本身的缺陷、這個民族的3千多年的專制歷史在思想意識方面所形成的巨大的“積澱”(劉再複、李澤厚諸位先生用語),是必須要徹底地加以清算的。我曾對友人說過,只有在那埋葬著專制法權的丘墟之上,中華民族的傳統文化,才會如浴火而再生的鳳凰,“翾飛兮翠曾,展詩兮會舞,舒緩節兮安歌,陳竽瑟兮浩倡。”
謹祝健康,長壽!
永遠追隨你的學生 吉筱林
2005.3.3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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附一:《逐客行──奉呈劉賓雁先生教正》
逐客望神州,歷歷山島天盡頭。
雲飛尚有來歸日,大江為我和淚流。
徘徊思故鄉,雲山霧海涉重洋。
重洋渺渺猶可涉,奈何群凶宵小僉壬拔扈得意複倡狂。
身既已淹留,往事複何傷?
內部消息遭橫禍,廿載憂患為橋樑。
九死未悔心之善,複以健筆綴華章。
燭照世間真與假,妖氛鬼魅盡現身;
孰知高標說忠誠,邪佞交攻委如塵。
塵中嗷嗷走黎庶,寒鴉老樹夜深沉。
父老嚶嚶謂記者,負屈含冤告無門。
簪纓盡豺虎,倩誰辨人妖?月凜清霜岳岱高。
獨夫之心賽蛇蠍,一夕屠城神鬼嚎。
卻顧低眉無寫處,化做流客獅子吼。
既昔已稱無所謂,此刻甯當歎白首?
堂堂中華留正氣,瀚海十年斥群醜。
而今心事化雄文,長空漫送電波聲;
聲聲入心又入耳,披衣起聽月色昏;
信知夜闌天必曙,凜凜寒冬亦望春。
重重迷霧八十年,生民何曾有自由?
起而爭之爭何益,金水橋上光滿樓。
遂古之初何由考,百年風雨怨未休。
古人來者誰人見,獨見子昂哭幽州。
附二:《劉賓雁先生來信》
吉先生,您好!
古風一首,從天而降,乘風駕雨,越洋而來。半世紀悲劇盡在詩中,
真情痛感,無限情意,將久滯我心。欣喜無以過之。請接受我的謝
意,並請致意同道,雖無聞無見,心之相通,固可知也。每聞“希望
何在?希望何在!”便有無數80年代見過的底層人面孔浮現眼前。中
國仍是藏龍臥虎之處,平靜是騙人的。不會是1949,不再是1979,正
在尋找新形式而已。
敬候佳音。
順祝春安!
劉賓雁
2005.3.25
轉自《民主論壇》(http://www.dajiyuan.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