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山間初夏(上)

國家公園之父約翰.繆爾的啟蒙手記
作者:約翰·繆爾(美國)譯者:呂奕欣
美國優勝美地國家公園,半圓丘(Half Dome)。(Ezra Shaw/Getty Image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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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裡沒有痛苦,沒有沉悶空虛的時間,沒有對於過去的恐懼,也沒有對於未來的驚慌。群山得神的庇祐,充滿神之美,沒有空間留給微不足道的個人希望或經歷。」——約翰·繆爾(自然作家)

七月十五日

順著莫諾山道,前往谷地東邊接近山頂之處,之後往南走,到優勝美地邊緣小而淺的山谷。我們大約在中午抵達後紮營。午餐後,我急忙前往高地。

從印第安峽谷(Indian Canyon)西邊的山脊邊緣可眺望頂峰,那是我見過最壯闊的景色。美熹德河上方的盆地幾乎盡收眼底,有雄偉的圓丘與峽谷、大片黑黝黝的森林往上蔓延,還有一片壯麗的白色山峰直指天際。一切都綻放光芒,散發出的美感宛如火焰之光,注入我們體內。

四處陽光普照,沒有一絲風打擾這片沉靜。我從未見過如此耀眼的風景,宏闊的山巒之美如此豐富無垠。若非親眼目睹這番景色,無論我以如何華麗的詞藻,也無法窮盡此處的偉大與充滿靈性的光輝。

我在一陣狂喜中吶喊,比手畫腳,令卡洛大吃一驚。牠跑向我,聰明的眼神疑惑擔憂地望著我,似乎認為我太滑稽,這才讓我恢復理智。有隻棕熊似乎也看見我方才的誇張行徑。

我才走幾步就看見一隻棕熊躲在樹叢中。牠顯然認為我很危險,立刻拔腿就跑,匆忙間還在糾結的熊果屬樹叢中絆倒。卡洛往後退,彷彿憂懼得雙耳下垂,似乎在期盼我去追那頭熊並開槍,畢竟牠經歷過不少與熊的戰爭。

我沿著逐漸往南方下降的山脊前進,終於來到一處龐大懸崖的坡頂。這座懸岩位於印第安峽谷與優勝美地瀑布之間,來到這裡,這名聞遐邇的谷地全景一覽無遺。壯觀的岩壁化為無數的圓頂與山牆、高塔與城垛,以及單純的峭壁,隨著瀑布奔落的轟隆水聲而顫動。

平坦的底部有如花園,到處是陽光普照的草原,還有松樹與橡樹林;美熹德河威武掃過其間,在陽光下熠熠發光。巨大的提賽克(Tissiack,或稱為「半穹丘」〔Half-Dome〕)從谷地較高之處拔地而起,高度近乎一哩,外觀雄偉勻稱,宛若有生命,是所有岩石中最令人印象深刻的,見過的人莫不誠心讚嘆。

無論把目光移向瀑布、草原或後方的山,最後仍將回歸此處——這是奇妙的懸崖,陡直的深度與鬼斧神工的雕刻令人目眩神迷,散發出堅毅之情,在蒼穹下屹立數千年,歷經雨雪冰霜,地震雪崩,卻依然洋溢著青春活力。

我沿著谷地邊緣往西漫走;峭壁的邊緣多半已磨蝕成圓形,要找能把整座山壁從頭看到尾的地方並不容易。每回找到這樣的地方,都必須小心翼翼站穩,身體挺直,這時總忍不住擔心,要是岩石裂開,導致我失足墜落怎麼辦——這次一摔可是超過三千呎。

不過,我的四肢並未顫抖,也毫不懷疑可以信賴自己的肢體。我唯一擔心的是這裡的片狀花崗岩層有些節理空隙較大,且與峭壁面平行,容易崩裂。每回從這些地方退回之後,我總因為方才所見的景象興奮不已,並告訴自己:「可別再探出邊緣了。」

只是在優勝美地的景色面前,謹慎勸誡發揮不了功用;在優聖美地的魔力之下,身體有自己的意志,想往哪兒走就往哪兒走,幾乎難以控制。

在這令人難忘的峭壁走了一哩左右,我走近優勝美地溪,讚嘆此處悠閒、優雅與自信的姿態,在狹窄的河道上勇往直前,唱著最後一段山歌,迎向自己的命運——在閃亮的花崗岩上流幾桿(rod,約為五公尺)後,化為炫目的水沫,往下俯衝約半哩,進入另一個世界,消失在美熹德河之中,那裡的氣候、植被、居民都截然不同。

從最後一個峽谷冒出來之後,又流入絲帶般的寬闊激流,之後往平緩下坡流入水潭,讓興奮不已的灰色水流稍事休息,為最後一跳做準備。隨後,水緩緩滑到水潭邊緣,再從另一處光滑的斜坡流下,加速往懸崖邊緣前進,以崇高的自信迎向宿命,自由躍入空中。

我脫掉鞋與長襪,小心沿著奔流的溪水而下,手腳緊緊攀著光滑的岩石。轟隆怒吼的水就在我頭附近奔流,委實刺激。我原本以為,斜斜的冰磧沉澱終點就是垂直的岩壁,而我從不那麼陡峭的斜坡末端探出身子,應可看到整座瀑布奔往底部的形態與行為。

但我發現,原來還有一處小峭壁頂端擋住我的視線,那小峭壁頂太陡峭,無法涉足。我敏銳掃視,發現在峭壁邊緣有約三吋寬的狹窄岩架,剛好夠我放上後腳跟。但小峭壁頂過陡,我無法越過,走到岩架所在之處。

最後,在小心審視岩石表面之後,我發現在激流邊緣後方一段距離處,有一段不規則岩層。如果我想要到小峭壁邊緣,唯一的辦法就是讓手指攀著那一片不規則的岩層。不過,一旁的斜坡看起來平滑陡峭,相當危險,而上下與身旁的急流轟隆,令人心驚膽跳。我明知不該冒險前去,但還是去了。

一叢叢的艾屬植物從附近的岩縫冒出,我嘴裡塞滿艾屬的苦葉,盼能阻止暈眩感。之後,心中一股平常沒有的謹慎油然而生,我安全爬到這小岩架上,腳跟穩穩踩著,並水平挪二、三十呎,總算看見往下俯衝的水流。水流下降到這個高度時已經呈現白色。我在這裡清清楚楚看見瀑布吟唱著俯衝,分散成雪白如彗尾的長光。

我停留在那狹窄的岩架上時,並未特別感受到危險。瀑布的形體、聲音與動作無比壯觀,且近在咫尺,因此遏止了我的恐慌,而在這種地方,身體會自行留意安全。我其實不太清楚自己究竟在那裡停留了多久,或是如何返回。總之,我在那裡度過輝煌的時光,大約天黑之後回到營地,享受勝利之喜,隨後隱隱的疲憊感浮現。

以後我將避免前往那樣奢侈、那麼讓人繃緊神經的地方,但這一天的冒險實在值得。我初次看見內華達高山,第一眼俯看優勝美地、傾聽優勝美地溪的死亡之歌,以及目睹這條溪飛越龐大的絕壁,每一項都足以成為一生中最珍貴的財富。這是最值得紀念的一日,甚至可以因此狂喜而死。

七月十八日

一夜好眠。雖然我在半夢半醒中,以為自己站在峭壁邊緣,一旁是白色的洪流往下奔去,但山谷似乎沒有崩塌。怪的是,我現在身處平靜的森林中,距離瀑布邊緣已有一哩以上,卻更加感受到那趟冒險旅程的危險。

從足跡來看,這裡似乎常有熊出沒。大約中午時分又下了一場暴雨,雷聲震天,那是帶有金屬碰撞感的巨響,再漸漸化為低沉的遙遠呢喃。有幾分鐘,滂沱的雨水有如瀑布,接著又下了冰雹,有些直徑長達一吋,質地堅硬冰冷,形狀不規則,和威斯康辛州常見的一樣。聰明的卡洛驚奇盯著冰雹落下,打在樹木顫抖的枝枒間。雲景壯觀。下午平靜晴朗,相當清新,冷杉、花朵與地面的蒸氣,帶來甜美新鮮的芬芳氣息。

七月十九日

觀看破曉與日出。

淡粉紅與紫色的天空,緩緩變成水仙黃與白,陽光流瀉至山峰之間的隘口,進入優勝美地穹丘,使得這些地方的邊緣如火燃燒;中間地區銀冷杉尖塔般的樹頂沾染光芒,營地旁的樹林在燦爛日光中興奮不已。

萬物甦醒,歡欣鼓舞;鳥兒與無數的蟲子開始有了動靜,鹿悄悄退到灌木叢裡的濃密枝葉中;朝露消失,花朵張開花瓣,每一個脈搏皆有力跳動,所有生物細胞歡歡喜喜,連岩石似乎也充滿生命力。

眼前景致宛若人臉般容光煥發,充滿熱情,而藍色天空在地平線處已泛白,宛如一朵巨大的花靜靜彎腰,籠罩一切。

大約中午,巨大的積雲和往常一樣逐漸在森林上方聚集。從中傾瀉而下的暴雨,是我見過聲勢最驚人的。銀色的之字形閃電光芒宛若長矛,長度更勝以往,而雷聲之大令人震撼,熱烈碰撞、密集發生,以強大的力量說話,彷彿每次雷擊都會粉碎一座山,但或許只有幾棵樹被擊碎;我在附近散步時,總會看見地上散落著遭雷擊的樹木。

終於,清晰的雷鳴被低沉的聲響取代,越漸模糊,朝雷聲迴盪的山坳遠去,那裡似乎歡迎雷鳴回家。之後又是一聲聲的轟然雷鳴接踵而至,接下來雷霆萬鈞的雷擊,或許會將巨大的松樹或冷杉從頭到尾劈成長條與裂片,往四面八方散落。

現在雨來了,同樣氣勢宏輝地以流動的水幕罩住高山與低谷,透明的薄膜宛如一張皮膚,放在大地崎嶇的結構上,讓岩石閃亮發光,並在壑谷集合,湧入溪流,讓它們以震天吶喊呼應雷聲。

追溯一滴雨水的歷史多有趣!從地質學來看,最初的雨水滴落在沒有葉子、初新生的內華達山脈地景,並不是很久以前的歷史。這些落下的雨水和當初大不相同!

陣雨開心落在美麗的荒野,每一滴雨落下之處莫不迷人——山巔、閃亮的冰河河道、巨大平滑的穹丘頂、森林與花園、長著灌木的冰磧土上;雨水濺起水花、閃耀、啪嗒作響、洗滌四下。

有些來到高處覆蓋白雪的山泉,增加豐沛的儲量;有些來到湖邊,洗淨山之窗,拍拍平滑如玻璃的湖面,掀起波紋漣漪、泡沫與水花;有些進入大小瀑布,彷彿急於想加入它們的舞蹈與歌聲,激起更細緻的水花;山中快樂的雨滴既幸運又努力,每滴都是高處的瀑布,從雲中的懸崖與凹地,落到岩石間的絕壁與凹處,從天空霹靂隆隆之處,來到瀑布水聲轟轟之處。

有些落入草原與沼澤,悄悄爬進看不見的草根中,溫柔躲藏起來,宛如置身巢中;雨滴滑動、四處滲透,搜尋與找到分派的工作。

有些從樹林的尖塔落下,從閃亮的松針之間篩下,彼此輕輕呢喃著平安與鼓勵。有些雨滴的快樂目標是在礦石晶體側邊發光——石英、角閃石、石榴石、鋯石、電氣石、長石——打在金塊結晶,以及歷經長途旅行而磨損的天然金塊上;有些發出低而頓的咚咚鼓聲,落在藜蘆屬、虎耳草屬、杓蘭屬的寬大葉子上。

有些快樂的雨滴直接落入花萼中,親吻百合的唇瓣。無論還得走多遠、要裝多少容器,都同樣悉心填充:有的是小到看不見的細胞,有的容器裝半滴水就滿了,有的則大如山間的盆地湖。

在備受祝福的雨水中,每一滴雨都是湖與河、花園與樹林、山谷與山嶺的銀色新星;大地擁有的一切都反映在雨滴晶瑩剔透的深處;雨滴是上帝的使者、天使送來的愛,雨的氣象萬千與展現的力量,使得人類最卓越的表演顯得微不足道。

暴雨結束,天空清朗,最後一波雷鳴消失在山巔。雨滴在哪裡——那閃亮的線條變成什麼了呢?有些藏在長著翅膀的水蒸氣中上升,速速返回天空;有些進入植物中,爬到看不進的門戶,來到細胞的圓形房間中;有些鎖在冰晶裡;有些在岩石結晶體中;有些在冰磧石的孔隙裡,保持小小的泉水流動;有些隨著河流踏上旅程,加入汪洋這更大雨滴中。

從一種形態轉化到另一種形態,從一種美變換成另一種美,雨滴持續改變,從不休息,悉數帶著愛的熱忱加速,與星辰一同唱出永恆的創造之歌。◇(待續)

——節錄自《我的山間初夏》/臉譜出版公司

(〈文苑〉)

責任編輯:李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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