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弟弟考入縣重點中學的那年秋天,趕上父親得病住進醫院。家中為了給父親看病,變賣了所有值錢的東西,仍欠二千多元外債。拿到通知書的時候,母親既高興又發愁,高興的是,我們是村子裏有史以來第一個進縣城讀書的孩子們,愁的是湊足了學費再也湊不上伙食費。
面對家中所遇到的困難和愁得滿嘴起泡的母親,作為長子的我一狠心,決定出外打工掙錢養家。母親知道後堅決不同意:「咱再窮也得去讀書,交不起伙食費沒關係,咱可以帶著大餅去上學。」母親所說的大餅,並不是白麵烙的餅,而是用玉米烙的黃麵餅。母親到地裏將青玉米掰回來,用刀剝下剛剛成熟的玉米粒,然後再用水泡上,直到將玉米泡到米粒發漲後,再用石磨碾成米漿,最後放到鍋裏烙。臨上學的那天晚上,母親整整烙了半夜大餅。第二天走的時候,母親將昨夜烙好的黃麵餅和一罐頭鹹菜放到書包裏,對我們說:「這些夠你們各自吃一個星期的,吃完再回家來取。」我和弟弟推著家中那輛舊自行車,帶著大餅去縣城求學去了。
騎了整整半天的自行車,我們趕到了學校。到校第一天吃中午飯,才知道學校規定不許在宿舍內吃飯,必須到飯堂去吃。我們取出幾張黃麵餅,夾上一點鹹菜到了飯堂。學校的伙食特別好,饅頭、炒菜,還有牛奶。看著同學吃得津津有味,我忍不住在伙食臺子那多看了一會,如果我能吃到這白白的饅頭有多好。可我只能去想,因為我家交不起伙食費。我們找了一個沒人的位子坐下來,低頭吃起來。
這時,幾個穿著講究的城市學生坐在我們身旁,當他們看到我們吃的是黃黃的玉米麵餅時,每個人的目光充滿狐疑,又流露出不理解。我衝他們點了一下頭,算打個招呼,便只顧低頭吃我的黃麵大餅。卻不想這幾個學生對我和我手裏大餅發生興趣,其中一個大個拍著我的肩地說:「兄弟,看你是農村來的,這都啥年月了還吃這個,肯定是受災了。」另一個把飯盒推到我面前:「看你可憐的樣子,大哥我省下這頓,救濟救濟你這個受苦受難的兄弟。」然後幾個學生哄然大笑,引來整個飯堂吃飯的學生都瞅著我們。我張口剛要講話,突然發現弟弟被這幾個學生的言辭羞得滿臉通紅,眼淚都在他眼圈裏轉動,他「呼」一下站起來,拿著吃了一半的大餅,衝出食堂。
我善意地對那個把飯盒推給我的人說:「謝謝了。你也不容易,出門在外,沒幾個容易的。你的錢還不是你爹娘給的,希望你吃得好點。還是你自己吃吧。」那人不好意思的笑了,我順手把他的飯盒推到他面前。這時那個大個一直看著我,指了指我手裏的餅說:「這是啥?」我笑起來,「這是我娘親手做的地地道道的黃麵大餅!」
「啥做的,好吃麼?」
我跟他們大概說了下製作過程,最後加了一句,「是我娘做的,吃著能不香嗎?」那大個聽完,轉頭對那幾個人感歎道,「哎,我真想我媽做的包子,不知啥時候放假。」這時幾個人都回頭看著我手裏的大餅,「兄弟,能讓嘗嘗你那餅嗎?」我爽快地把餅分了幾塊給他們,他們接了過去,各自品味起來。我起身告訴他們我得去找我弟,那大個一把拉住我,「今個對不住,跟你兄弟幫我們陪個不是啦。」我們交換了宿舍號碼,真沒想到,開學第一天就認識好幾個人了。
等我找到弟弟時,他一個人坐在學校的後山上,大餅扔在一邊,飯堂發生的那一幕攪得他心煩,傷心得直摸眼淚,感到沒臉去上課,沒臉面和學生老師相處。他衝我大喊:「在這丟醜還不如回家算了!」我在他旁邊坐下,等他略平靜下來說:「人家幾句話就讓你這麼激動。唉,其實能夠傷害你的是你自己呀!如果你自己看不起自己,覺得吃大餅丟人,別人說什麼話都會聽得刺耳,別人的一舉一動,你都會看著不順眼,你就會生氣。你好勝心這麼強,我們是窮,這又有什麼呢?窮也好,富也好,做人就是要堂堂正正,做個好人,別把這些表面的虛榮看這麼重。」
弟弟沉默了會兒,小聲問:「好人,怎麼個好人法?」 我把弟弟丟在地上的黃麵大餅拾起來,遞給他,然後一字一頓地說,「真、善、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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