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很年青,不過三十多歲,已當上了《人民日報》的編委、部主任兼版面主編。今年他買了部奧迪100型轎車,在報社內引起不小的轟動。有人說他路子很野,關系眾多,也有人說他很會賣版面,道儿极黑。听了我的轉述,他不以為然地一笑,打開他那輛嶄新黑亮的私家車門,讓我坐在了前排……
听說在美國,只有老婆和客人才讓坐在前面,你是老吳的同學,老吳當年在報社是我最鐵的朋友,他的哥們儿就是我的哥們儿。你剛回國,別听他們瞎嚷嚷,我買車怎么了?又沒偷又沒搶,這是本事!這年頭儿,雷鋒沒錢都沒人理,整天拿著大哥大,挎著BB机,在飯店招客的小姐,是北京人最羡慕的職業,床上一倒,美鈔不少。我們呢,高級記者每月才一千零八十塊錢的工資,加上工齡工資、副食補貼、交通費、書報費、洗理費等各种附加工資,月收入不到一千五百元人民幣,還不夠王府飯店的一盤菜錢,你讓我們這些號稱“無冕皇帝”的怎么活?
我承認,過去在大陸當記者是個很好的職業,全國就那么几家報紙,記者享有很多特權,如坐飛机火車不用排隊買票,走到哪大都吃香喝辣的,特別是党報的記者,到地方上好象一個小神仙,被人貢著捧著,臨走還可以拿些走。但這几年全變了,記者証滿天飛,大報小報成千上万。為了掙錢,當記者的什么都干,而且名聲也越來越坏。近几年民間把社會上的人分為十种人,一個順口溜說:“第五种人是記者,坑蒙拐騙全都干。”這不但說明記者的社會地位下降,也說明了記者本身素質的降低。俗話說,飢寒起盜心。大陸現在的記者,實行業務職稱工資制,高級記者月工資一千零八,主任記者月工資九百四,記者月工資八百一十三,助理記者才六百十八塊錢,比机關干部和中小學教師還低。我的一個朋友,九零年從人民大學新聞系畢業,老婆分到机關,兩人加起來才一千三百多塊錢一個月,除了交小孩托儿費五百多塊,交房租水電煤气費,緊緊巴巴地省吃儉用,所剩無几。工作七年,連個彩電都買不起,老婆正在鬧离婚,說還不如嫁個西單擺夜攤的。楊鈞,你認識,號稱《經濟日報》總編助理,他的職稱是主任記者,每月收入最多一千八百多塊,他妻子原在一家民辦的研究單位混,“六四”后那單位被查封了,失業中又得了黃膽性肝炎,家里存的万把塊錢都貼進去還不算,又借了几千塊錢,本來挺机靈的小伙子,如今快成小老頭了。他昨天還給我打電話,讓我給他找家想出名的鄉鎮企業,五百字一万塊,他保証登在頭版上。
當然,這都屬于笨主儿。靠記者這塊牌子發了財的人也大有人在,大体上分為灰色收入和黑色收入兩种。灰色收入是指記者在給本報、本刊、本台完成寫稿任務之后,替別的報紙雜志寫東西所掙的稿費。如新華社記者寫通訊稿是沒有稿費的,但如果寫給由該社派生的《半月談》、《環球》、《經濟參考》,就會有每千字50-100塊錢的稿費,如果投給外地的雜志和小報,稿費會更高一些。也有的是靠出書寫報告文學掙錢的,但總的都很累,屬于腦力勞動和体力勞動結合的產物。這幫記者最多能有現在大陸中等水平的收入:家里有進口冰箱、彩電,銀行里存個万八千的。
大部分發了財的記者,都是靠黑色收入起家的。這類人中有些是專門從事廣告業務和制作專題節目的記者,因為廣告是現在大陸各家新聞單位的重要經濟來源,除了少數象《北京晚報》、中央電視台等的廣告業務是賣方市場,坐等客戶上門,客戶還得排隊、走后門求著早上廣告,其它絕大部分新聞單位基本上是買方市場,需要動員廣告業務人員和記者四方奔走拉廣告。而且有許多報刊還采用承包廣告費的辦法,刺激記者拉廣告的激极性。廣告提成低15%,最高的達70%,也就是說,每拉一千元的廣告,記者自己可得150-700元不等,所以不管假藥還是冒牌貨,只要付錢,照樣給登廣告。到后來干脆搞專版介紹,由記者寫吹捧產品或人物的文章,對方按廣告費付錢,各得所需。我這車就是這樣得來的,《社會市場導刊》聘我做顧問,提出拉來的廣告費四六分成,我拿小頭儿,他們吃大頭儿。以我在新聞界混了這么多年的關系,和手中的發稿權,認識的企事業單位,哪個不買面子?去年一年,我以《社會市場導刊》的名義,為二十几家大中型企業開了新聞發布會,為几十家鄉鎮企業寫過專題報告,給該刊帶來了好几百万元的廣告收入,他們給我買輛車,還算是便宜了他們。所以,我大大方方地開著它上下班,時不時還得用它去采訪,我沒管報社要油錢,他們得表揚我才是。我這搖筆杆子的比起那些扛攝像机的電視台記者差遠了,他們現在是最發的記者貴族群。隨便在新聞聯播中插個一兩分鐘,要价都得上万。一個專題片,找個七、八個贊助單位,給公司經理几秒中的鏡頭,最少也有几十万賺頭。我家樓下的一個北京電視台的小記者,剛工作時騎一輛扔了都沒人撿的破自行車,見到我總是老師長老師短的。這几年當上了一個專門介紹市場消費服務專題節目的負責人,嘿,這下可神气了,一身的皮爾卡丹,開一輛据說是兩千塊買來的去年才出厂的“二手”切諾基吉普車,抽煙都抽罐裝的美國駱駝牌,嫌三五牌的太淡,而且假的多。見到我居然和我稱兄道弟起來,我心想我當記者時,你丫的還在鄉下啃甘蔗呢。
特黑的有沒有?太多了。《光明日報》的老許,有一天到虎坊橋商場逛街,發現濟南的一家洗衣机專售柜台坐著几個小姑娘,走過去掏出記者証,說接到許多讀者的來信,反映他她們厂的洗衣机有許多問題,准備報道,要她們告訴她們的厂長。說完丟張名片,揚長而去。小姑娘一看是《光明日報》的,立刻打電話通知了厂長,該厂長嚇得連夜驅車赶到北京,帶了許多土特產找到老許,央求筆下留情,因為厂子承包了,完不成承包銷售額,該厂長損失很慘。姜不愧老的辣,老許不緊不慢地拿出他老婆和女儿連夜赶出來的二百多封“群眾來信”,說正准備每天登一封,直到把產品打出市場為止。几句話讓該厂長恨不得磕頭求饒,老許見火候已到,提出不發這些“群眾來信”的代价是,必須擺平這些來信的讀者,平均每人一千塊,需二十万元錢。另外他還可以反過來寫一篇該厂長治厂有方的新聞,只要一万五。那厂長左思右想,只好按价付款,自認倒霉。當然,比老許黑的人大有人在。中央電視台那几個主持人,光從“正大方圓”節目中,撈進自己口袋里的,每人至少六位數以上,不但有車有別墅,有的還開了自己的公司,專門吃客戶和電視台的中間回扣。而且,這种活上下聯著很多人,犯了事都有人扛著。前几天,北京電視台的一個專跑体育新聞的記者,因涉嫌敲詐、貪污受賄20万元人民幣,被拘留審查,但調查搜集証据時,公安局的人根本進行不下去,連被敲詐錢的人都替其遮掩,甚至有人愿出面替他當人頭頂著,最后連北京副市長都出面為他說情,事情就不了了之了。
這几年,大陸由被采訪單位出經費的有償新聞越來越多,新聞的客觀性本來就少,這樣一來就更沒有了。新聞輿論的重要性眾所周知,其公正的主要因素是依靠記者的個人素質和道德修養。但如今的大陸,一切向錢看,記者在自身的生活沒有基本保障的情形下,不可能不淪為金錢的奴隸,墮落是不可避免的。象《工人日報》、《經濟日報》每年印報虧損高達數百万,《人民日報》更多,以這樣的環境,報社根本無法提供足夠的采訪經費,現時平均每名記者差旅費不到五百元,還不算因政治原因被刪除的新聞,你叫他怎么公正全面?你看看人家國外的記者,年薪好几万不說,起碼不會為家里有沒有冰箱、彩電操心費力,不會為女儿上哪個托儿所、學校到處求爺爺告奶奶。我在大學的同班同學,在香港一家二流水平的報社當記者,工資都有五万多港幣,到北京每次請我吃飯,我都有要飯的感覺。你看同是中國人,為什么我們就必須絞盡惱汁地,為錢而丟掉做記者的基本職業道德?用新聞的良心去換錢,讓神圣的報紙上沾滿銅臭?我們成了什么了?跟那些天天在賓館飯店找人打炮換錢的小姐有什么不同?記者?我看簡直就是“妓者”!
(轉自<<万維讀者論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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