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生下來無挂無礙,像空气一樣自由。自由与愛人,是我的第二生命,現在全給剝奪了。”
——伏爾泰
(一)
第一次聞到自由死亡的气息,是在去年的夏天。
從喧囂的都市中回到鄉下,必須經過一條机場高速公路。路的兩邊不時會有一些金碧輝煌的豪宅映入眼帘,然后就是一大片沉默著的稻田和零散的平房。這是典型的南方沿海城市的農村,傳統与現代的最尷尬的結合部。夏天,我喜歡回家的感覺,我可以在車上欣賞路兩邊的風景,那時候,路邊的稻田經常會彌漫著縷縷的清煙,那是丰收后的農民在焚燒收割后留下的稻杆。据說,這樣做可清除多余的稻杆,同時燃燒后殘余的灰燼可以為土地留下丰富的肥料,為來年的丰收做好准備。我不知道這樣做是否有科學的依据,但這里的農民,一代又一代,都是這樣過來的。我喜歡那种彌漫著煙霧的感覺,因為我認為,那便是丰收和自由的气息。
然而,回到家鄉,我卻听到這樣的一則故事:
該市正在參加全國衛生城市的評比,而那几天,剛好檢查團要來,全市上下如臨大敵,而在檢查團必經的國際机場專用公路當然更是重點區域,市政府作了如下周密的部署:檢查團評比期間嚴禁在机場高速公路兩旁焚燒稻杆,由于此間恰是夏糧收割的季節,所以當地政府更應加強防患。這樣的部署,當然就落實到當地的鄉鎮政府身上了。
一位年輕的鎮長,在執行他的任務時,听到了許多農民的抱怨:
“檢查團到底什么時候走?我們已經好几天沒法燒稻杆了,現在又是多雨的季節,你們總不能讓我們把稻子爛在田里吧?!”
鎮長听了,就沒有再強迫農民執行那個禁令了。事后,他給上級寫了一份報告,說明了這些情況,并且這樣評論道(大意如此):
“……如果我們認為焚燒稻杆不科學不衛生,那我們應該通過制定法規在全市范圍內來規范這一行為,而不該單純為了應付檢查在特定的時期特定的地點來實施這种措施,這樣做,對机場周邊地區的農民是不公平的,也不符合法治的原則……”
年輕的鎮長受到了嚴厲的處分,并且在全市通報批評。而這一案例也成為該市党員們必須組織學習的“深刻”的一課,這一課的主題是:謹防自由主義在党內抬頭。
可以想象,這是一個在基層干部中并不多見的能夠獨立思考的年輕干部,然而他卻因為“自由”地思考而毀了自己的前程。當一個社會不能容忍懂得思考能夠提出自己見解的人,而只需要能夠不折不扣的執行任務的忠實奴仆的時候,自由确實离死亡不遠了。
(二)
“黑夜給了我一雙黑色的眼睛,我要用它來尋找光明。”
八十年代的顧城對未來無疑是充滿著憧憬的,否則,他就不會有這樣沉重但卻充滿著向往的的名句。然而到了九十年代,他終于還是選擇了逃避。在國外一個偏僻的孤島中,他將自己置身于一個女儿國的童話之中,當這個童話無法再繼續的時候,絕望的顧城親手殺死了心愛的妻子,然后上吊自殺了。
讀顧城,我卻讀出了歷史的宿命。
八十年代,确實是一個令人怀念的年代,一個充滿著希望和理想的年代。雖然那時我還小,但我能感受到那股扑面而來的思想解放的大潮。革新是那個時代的印記,“自由”——這個閃爍著理想的光輝的詞匯正是在那個年代重新進入我們的大腦。我們知道了張志新、遇羅克等黑暗中追求自由,反抗專制的英雄人物,同時也可以听到一些諸如“民主”、“法治”、“党政分工”、“商品經濟”、“百花齊放”之類的充滿著活力的新鮮詞匯。剛從令人窒息的年代中走出來,面對自由,人們雖然有些惶恐,卻充滿著希望和向往。
1987年北京發生了學潮。雖然我還只是小學生,而且通訊也遠不如今天這樣發達,但我還是毫不費力的的獲知了這一消息。新聞界沒有沉默,學校也有所反應,我記得老師是這么對我們說的:
“……北京的大哥哥大姐姐們為了幫助咱國家的四化建設,他們走上了街頭給國家提意見。我們要學習大哥哥大姐姐們的愛國精神和社會責任感,但他們用這樣的表達方式不對,我們給大哥哥大姐們寫封信,說我們支持他們,同時勸他們早日回學校好好學習,以优秀的成績向祖國和人民匯報,你們說好不好?……”
每每想起這段話,我就對那個年代的大學生羡慕不已。他們的激情,正受著社會的寬容。也許這种自由,給當時社會帶來了一點混亂,但毫無疑問,那時的人民是自信的,政府也是自信的。
十三年后的今天,一群大學生為悼念在不幸中逝去的小師妹,也聚集在了一起,點起了圣洁的蜡燭,以寄托他們無限的哀思。因為它是“集會”,終于還是受到了許多干扰,而面對這樣一個充滿著人性溫情的活動,新聞界卻保持了緘默…..
為什么?!
因為自由死了,但它卻化成了幽靈,讓掐死它的人們感到心虛和戰栗。
(三)
摩羅說,自由是一首歌謠。“所謂‘自由的歌謠’,這是說給朋友們听的,我自己心里,是把這本書(注:摩羅所著的《自由的歌謠》)稱作‘死亡的殘骸’的。好心的朋友可以說我是從‘恥辱者手記’走向‘自由的歌謠’,我自己則知道不過是走向了‘死亡的殘骸’。”
當他說這番話的時候,他大抵已經預感到悲哀的到來吧?
互聯网的出現,似乎給了人們許多希望。网民們曾經可以在网上的論壇自由自在的發表看法。中國人從未象這樣如痴如醉的享受著自由,雖然它還如此的虛幻。但人們相信,因為信息時代是拒絕封閉的,中國的開放与自由已不可阻擋!于是,善良的人們開始在网上編織著自由的夢想……
然而一夢醒來,我們卻看到了一些久違了二十多年的字眼。接著,就是一些著名的論壇“自覺”地進行“系統升級”……
“生命誠可貴,愛情价更高,若為自由故,二者皆可拋。” 從小讀著彼得裴的這首詩,當年的熱血青年正是唱著這首歌謠奔向延安,投身革命。自由之所以是一首歌謠,因為當時人們沒有自由,人們需要自由,所以人們需要不斷地唱著自由的歌謠,唱著唱著,直到把它唱成希望,唱成胜利……
然而今天,自由已經不再是一首歌謠了,它是幽靈的代名詞。有人在不斷的詛咒它,詆毀它,讓它面目可憎,讓人們自覺的遠离它!
但酒巴里,還有一群男男女女在盡情的享受他們的自由。昏暗的燈光,激蕩的搖滾樂,還有搖頭丸帶來的幻覺……他們自由了,我卻分明聞到了死亡的气息!
難道……我們只剩下墮落的自由?
(轉自<<胖新文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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