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叔岩少年时以小小余三胜(其祖父名)的艺名在天津演戏,广受欢迎;但因演出频繁,疲惫过度,弄坏身体又严重倒呛,再也无法唱戏。一般人遭遇这种拂逆,说不定就灰心丧志,再也提不起劲儿了;可是余叔岩不为所动。他回到北京休养,继续充实剧艺能力,他加入票房练唱,混迹常人之中而不骄不馁。这个票房叫做“春阳友会”,每逢谭鑫培演出时这个票房的人都会去看,余叔岩和大家同去,在台下聚精会神的领受谭的技艺,他得到的远远超过众人。如此忽忽渡过十年“潜龙勿用”的日子。
1918年(谭鑫培在这一年过世),28岁的余叔岩再度出山,他搭入梅兰芳挂头牌的裕群社,但梅已有固定搭配的老生王凤卿一起演出;余叔岩不愿退而求其次去唱二路老生,因而他找一些王凤卿所不演的戏,来与梅兰芳同台演出。他挑选一出不起眼的《梅龙镇》(又名《游龙戏凤》)做为首演,结果演出十分成功,大家口耳相传,打开了他的知名度,也奠定好复出的路。
这次演出盛况,齐崧详尽的写在“梅兰芳和余叔岩的《游龙戏凤》”这一篇文章中(见 传记文学出版社《谈梅兰芳》一书),起先余叔岩的嗓音沙哑发声较闷,好在唱“四平调”不需费力,演完踏巾的那段,余叔岩完全融入戏中;到后来二人轮流唱着“西皮流水”的对口戏时,配合的天衣无缝,醇美的韵味,远离庸俗,表现的高雅极了:
李凤姐(西皮流水板)月儿弯弯照天下,问声军爷你住哪家?
正德帝(西皮流水板)大姐不必盘问咱,为军住在天底下。
李凤姐(白)住了,一个人不住在天底下,还住在天上不成?
正德帝(白)啊,大姐,我住的那地方,与众不同。
李凤姐(白)怎样不同?
正德帝(白)在那北京城内,大圈圈里头有个小圈圈,小圈圈里头有个黄圈圈,我就住在黄圈圈里面。
李凤姐(白)我认得你。
正德帝(白)你认我是哪一个?
李凤姐(白)你是我家哥哥……
正德帝(白)啊?
李凤姐(白)的大舅子!
正德帝(白)被她占了便宜去了!
李凤姐(西皮流水板)骂声军爷理太差,不该调戏我们好人家。
正德帝(西皮流水板)好人家来好人家,不该头戴海棠花。扭扭捏捏人人爱,风流就在这朵海棠花。
李凤姐(西皮流水板)海棠花来海棠花,反被军爷取笑咱。我这里将花丢地下,从今后不戴这朵海棠花。
正德帝(西皮流水板)大姐做事理太差,不该将花丢地下。为军与你来拾起,我与你插,插了上这朵海棠花。
“月儿弯弯照天下”是诗经里所谓的“兴”体,古朴有趣;花与人比娇媚是为“比”体,二人调笑对应之间用的是“赋比兴”这种诗的语言。又加上眼神与手势做工细腻,音乐与对白盖口严紧,呈现出表演的艺术性。这出戏主要是从饮食、待客的生活中提练出立体美,余叔岩将艺术与生活融合的潇洒自然,虽然嗓音身体条件受限,却有办法表现美好,他那不算响亮的嗓子,能唱的力道十足。
有人就《梅龙镇》有正德皇帝存在(扮成军人模样出游),批评说是皇帝倚仗皇帝的声势欺人,其实这根本不是重点。这不过是戏剧借用名人来让大众觉得亲切,吸引注意力罢了,其中男女讨价还价的针锋相对才是重点所在。戏是怎么进行的,这才是戏的灵魂,关于这一点古人把握的很好;反而民国初年以梅兰芳为首,流行改编新戏,他们大都用“概念性”来编戏,文诌诌关目松散,人物塑造很平面,总在那里自说自话,没有机伶的对应性—只会独白不会对口。但在那个求新的年代,人们爱看新鲜凑热闹,过一阵子这些新编戏多半也就沉寂了;只是平白给一些人留下了错误的印象,误认新编的戏就代表进步。
1918到1928年,余叔岩复出演戏的这十年,他唱精致的老戏,但和梅兰芳演新戏的锋头,实在不相上下。例如1921年,余加入俞振庭的双庆社,梅则与杨小楼组建崇林社,崇林社排出轰动京城的新戏《霸王别姬》,观者如潮,余贴出谭派《辕门斩子》,立刻能得满堂。再如,1924年余与杨小楼合组双胜社、梅则组承华社,梅演新戏《上元夫人》,而双胜社这边余演《审头刺汤》杨小楼演《冀州城》,两边同晚上演,使观众难以选择。
《梅龙镇》这出戏只有两个角色,除了老生就是踩𫏋的花旦了,老生会挑剔花旦会解决,观众对这位花旦的聪明印象深刻。她应付一位刁钻的客人不需使用仇恨与厌烦的态度,但也不是无主张的随和。她既能合乎礼仪,又具备现代所谓的人性化管理原则,说的上是个能与顾客平起平坐的行销高手。年轻的观众看这出戏,很受戏中这位李凤姐的吸引,并无时代的隔阂感。戏剧其实没有新旧只有好坏,这明明是一出旧戏,却具备有现代的、大方的内涵,表现出人与人之间的应对没有防卫、没有封闭的怕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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