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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茹嫣在电视新闻中,看见一次关于长三角联合发展的会议中,他坐在主席台后排,认真翻看着手里的一份材料。沉静中透着那种茹嫣很熟悉的大气与自得。他穿着一套质地很好也很合身的深色西服,头发梳得整整齐齐,电视里,那鬓角的几绺白发也看不出来了,灯光照射下,头发显得又黑又亮。
看着看着,茹嫣就觉得那个男人陌生起来,她一点都没有将他和那个与自己一起看月亮的梁晋生联系起来,也没有将他和那个与自己一起吃鲁菜的梁晋生联系起来。还有那个从美国抱回来一箱热狗的梁晋生,那个与她在长沙发上演绎了一出忘情活剧的梁晋生,那个在电话里与她说着男女热语的梁晋生,还有那个愣愣傻傻地,大大咧咧地,门也不关光着两腿站在自己家卫生间马桶边尿尿的梁晋生……那都不是他。
第二天早上,睡过了头,朦胧中,觉得近处有鼻息声,惊醒过来,睁眼一看,原来是杨延平正站在床边,两只毛茸茸的手扒在床沿边,满眼忧伤地看着她。
耀眼的阳光从窗帘缝里射进来,在昏暗的屋子里劈出一道齐齐整整的光亮的墙。那一刻,茹嫣感动极了,从薄被中伸出手来,抚着它的额头说,我好了。然后从床上一跃而起说,利索地套好衣物说,从今天起,咱们重新好好过自己的日子。走,咱们下楼,踩踩地气去!
那天,茹嫣又重新以平常心上网浏览了。她先去了久违的空巢,一些熟面孔还在上面,一些熟面孔没见了。第一页上,刚好又来了一位新网友,它像茹嫣初初上网一样,怯怯地说了一声,我是新来的,很喜欢这里,以后请多多关照。也如茹嫣初初上网时一样,后面跟了一大堆热情洋溢的帖子,欢迎欢迎,热烈欢迎!一只只热情的手纷纷伸了过来。孤鸿依然以沙龙主妇的身份,给这位新网友说了许多热情洋溢的话。
茹嫣往后翻看着,就看到了夜枭数周前的一个短贴:如焉好久没见到了,怪想的,谁与她有联系?带一个好。夜枭的帖子下面有几个跟贴,一个说,是啊,好久没读到她的美文。一个说,这儿有人还是文革那一套,太不善!
茹嫣又是一阵感动,几乎要敲上几个字回复了,想想又停下,心里说,让友情留在心里,让龃龉成为过去。
晚上在MSN见到儿子,儿子说,妈,今天什么日子?
茹嫣问,什么日子?
儿子笑笑说,一周年,你上网一周年!特意来祝贺你呢!
说着,给茹嫣发来一张又一张自己在法国的照片,其中有一张,让茹嫣眼睛一亮,是儿子和一位年轻姑娘一起照的,儿子坐在一片草地上,那个姑娘跪在他身后,趴在他背上,一双长长的胳膊环搂着他的脖子。那个姑娘浅褐色的长发被风轻轻吹起,蓝眼睛,小嘴巴,挺直鼻梁,美得像什么一样!从她真纯甜蜜的笑容看,该是一位好姑娘呢!
茹嫣嗔笑着问,这是谁呀?
儿子说,我的一个同学。
茹嫣说,巴黎女郎啊?
儿子说,俄罗斯的,叫柳甚卡。
茹嫣问,还有呢?
儿子说,还有的正在进行着呢。
茹嫣说,带她回来给我看看。
儿子说,她妈妈也是这样说。
茹嫣说,儿子,好好爱护人家。
儿子说,我努力。
这个晚上,让茹嫣觉得甜美极了,心里一直在轻轻叨念着,哦,俄罗斯姑娘,俄罗斯姑娘。她想起了许许多多俄罗斯姑娘的名字,安娜,柳芭,薇拉,卓娅,玛莎,托尼娅,叶莲娜,塔吉娅娜……那都是她青少年时代最亲近的密友。茹嫣甚至还想到了一个更小的混血俄罗斯姑娘,一半像她,一半像儿子,她该有一个奇怪的名字柳甚卡•杨。
和儿子依依惜别。茹嫣全无睡意。于是她无意间看到一个帖子,是一个很小的小姑娘,一个中国的小姑娘,妈妈被带去强制解毒,她独自一人被关在家里,但此事竟然被警察忘掉。十七天后,她被人发现,已经活活饿死,小小的尸体已经腐烂。她腐烂在紧闭的房门下面。
门上有她抓挠的手印。
茹嫣又猛烈地痛起来。痛是一种无法强制戒掉的感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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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天,茹嫣听见楼下有收破烂的叫喊声,便推开窗对那人喊道,哎——旧衣服要吗?
那人摇了摇手。
茹嫣说,不要你的钱啊,送给你。
那人便停下,仰面望她。
茹嫣匆匆从衣柜一角,将那件皱巴巴的西服取出来,从窗口扔了下去,一边喊着,洗一洗,还可以打粗穿!茹嫣又记起那双拖鞋,也将它扔了下去,喊着,这是新的,没穿过——
那人将两样东西都捡拾起来,看了看,拿到鼻子跟前嗅了嗅,有些疑惑地望了望楼上,扔进自己三轮车上的一只大塑料桶里。
03年12月17日——04年3月16日初稿于武昌关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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