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宾叔叔,你在哪里工作?”谭四毛一边糊墙纸,一边问。
“我在向阳五金厂。”
“向阳生产什么?”
“民用五金,门扣、插销、铰链等。”
“有些什么设备?”
“冲床、车床、刨床、铣床、磨床。”
“你在厂里干哪行?”
“我是模具钳工。”
“我到你那里来学徒,好不好?”
“那怎么行?你在区办棉纺厂,工资、待遇、福利好,前途也好得多,别人想进去都进不了。我那里是个‘有就干,没有就散’的街道工厂,你怎能‘从米箩里跳到糠箩里’去呢?”
“棉纺厂几台织机,太简单了,维修不过是换几个弹子盘(滚动轴承)、梭子,没啥技术学,我想学技术。”谭四毛人小志气高,出语不凡。
“这事不能由你作主,要问你父母,我估计,他们不会同意的。”
“父母我去说服,你只说,你那里招不招学徒?”
“这个……我还得请示厂长。”
宾伯骏知道厂里缺人,但他不能怂恿学徒跳槽,更何况初来暴到,相互不了解,更应谨慎从事。谭四毛有些失望。过了一会儿,他问道:
“宾叔叔,你说,学哪一门技术最好?”
“俗话说‘七十二行,钳工为王’,当然学钳工最好。”
“我姐夫也这样说,我想学钳工。”
“你在棉纺厂学保钳,就是维修钳工啦。”
“那算什么钳工?除了用扳手、赶锥(起子),别的什么都不会。”
“工作简单、轻松,混碗饭吃,不成问题。”
“我不想混饭吃,我要学真本事!”
谭四毛的想法是对的,学好机械技术,等于捧了一只“金饭碗”。随着整个社会机械化程度的提高,优秀机械工人,永无职业之忧。
糊了一会儿墙纸,谭四毛又问:
“宾叔叔,你说什么行当最赚钱?”
宾伯骏十分惊讶,他说:“哎呀,你提的问题,我想都没想过。”
确实,那个年代,极左思潮泛滥,乡村里动不动就“割资本主义尾巴”,城市里坚决打击“投机倒把”,计划经济统管一切,个人想赚钱,发财,简直是大逆不道,谁敢?但谭四毛敢!真是“初生牛犊不畏虎”。
“你原来没想过,现在可以考虑考虑嘛。”谭四毛建议。
“这个问题太大了,一时难以解答。随便议一议:农业和工业相比,农业肯定没有工业赚得多。工业分重工业和轻工业,只听人说轻工业赚钱快一些。工业又可细分为:原材料、能源、化工、机械、纺织、食品、造纸、印刷……这么多行当,我们都不熟悉,哪能分得清哪一行最赚钱呢?”
“是有点分不清。”谭四毛点头,表示同意。
“现在所有的行业,根本不讲赚钱,都是讲‘为人民服务’,‘满足人民生产、生活的需要’。计划由国家制定,原料由国家调拨,工厂赚的钱上缴国库,赚不赚钱无所谓。依我看,每一个行业,都应该是赚钱的。”宾伯骏补充说。谭四毛不断点头,认真听着。
“国家计划是不容个人插手的,因此,我们不要白费心思去考虑工厂赚钱不赚钱。我们只需考虑自己,干什么工作,可以比别人多拿一些工资?想想这个问题就行了。”
“你原来干什么?”
“这个问题问对了,我原来教书。”
“当老师光荣,人类灵魂的工程师。”谭四毛说。
“当教师是光荣,但钱少。年轻的只有二、三十元一月,年老的,干了一辈子,也不过四十、五十元;普通技术工人,起码三十、四十元;中级技工,五十、六十元;高级技工,七十、八十元……”
“所以你就不当老师,当工人了。”
宾伯骏会心地一笑。
谭四毛也笑着说:“看来,我选择学技术,当工人没错。”
“错是不错,但不一定是最佳选择。”
“为什么?”
“最近,我在思考,街道工厂是怎样生存的?我发现,如果能够承揽到国家计划外的任务,承接到国营工厂不愿干、不屑干的活,街道工厂就能生存下去。现在,国家控制着原材料,如果能够搞到国营工厂积压的原材料或边角废料,生产出各种人民生活急需的产品,就能救活一个工厂。生存总是最重要的,为工厂生存作出贡献的人,报酬必定是全厂最高的。”
“那么,工资最高的必定是厂长。”谭四毛说。
“‘工资’并不等于‘收入’。因此,工资表上数字最高的技师,不一定是全厂收入最高的人。我猜想,奖金、津贴和补助等加起来,某些掌握工厂命运的人,总收入肯定比高级技师多得多。”
“哦,原来如此!”谭四毛若有所悟,不住地点头。
过了一会儿,他说:“看来,不干则已,一干,就要做掌握工厂命运的人!”
“不过,技术也很重要,自己是内行,别人就不敢欺侮你;另一个关键是业务,要能够抓到业务。”宾伯骏说。
“现在,街道工厂的业务,大多数是供销员抓来的,看来,干供销(供应和销售)这行也不错。”谭四毛说。
宾伯骏点点头。
“宾叔叔,你有头脑、有文化,会写会说,为什么不去跑供销?”
宾伯骏笑了笑,说:“当供销员,要有可靠的后台,我没有;同时,权衡自己的具体条件,我觉得干那一行不适合。”
“为什么呢?”四毛哥“打破砂锅问到底”。
“供销员活动在经济第一线,钞票哗哗地从手里流过。俗话说‘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总会有些经济往来说不清或者不好说清。这些年运动不断,许多供销员经常被揪出来批斗,被‘打击办’那帮人骂得狗血淋头。我不想在大庭广众之中挨骂,出丑。”
实际上,宾伯骏还有苦衷:向阳厂的供销员汪矮子、刘四姐,运动来了,经常挨骂挨斗;运动过后,照样拎着皮包四处跑。因为他们“根正苗红”,出身好,厂里没有他们不行。如果换上宾伯骏,抓到一个“阶级异己分子走资本主义道路的典型”,只怕早已关到牢笼里去了。
……
此后不久,谭四毛终于跳槽到向阳厂当“普工”,每天运送两趟模具,工资比学徒高一倍,余下的时间,上各种机床学手艺,只半年,便样样能干了。因此,他对宾伯骏敬如师长,开口闭口“我师傅”;但宾伯骏不承认“师徒关系”,说是“半师半友”。
谭四毛经常跟宾伯骏闲聊,明白了许多道理。他对朋友说:我所有的本事,都是跟宾叔叔学的。但宾伯骏总是摇头否认,特别是谭四毛成为百万富翁、千万富翁之后,安贫乐道的宾伯骏逢人遍告:论年龄,我比四毛哥大十多岁;论赚钱,他才是我的师傅哩。
……待续(http://www.dajiyuan.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