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社会/纪实文学

曾颖:民工之死﹝第五章﹞

【大纪元5月31日讯】编者注:这是一个真实的故事。1995年12月8日,四川省德阳市被评为“优质工程”的中华楼刚刚竣工,就由于偷工减料而彻底垮塌,造成14名民工丧生。这部小说在大陆形形色色“风花雪月”和“鸳鸯蝴蝶”派作品风潮中被拒绝发表和出版,但在本报编辑看来却是近几年来反映中国底层民众困苦为数不多的佳作之一。作者用深沉的笔调,揭示了中国大陆农民工所遭受的种种不公。我们希望,这部作品能够引起读者对中国农民工权益和处境的关注与思考。原文没有题目和章节,现题目为编者所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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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那个叫杜鹃的女人就是这时候走进我的梦境的。

  我梦见城市被雨洗得格外干净。平日里灰朴朴的楼房和道旁的梧桐树叶一改往日的颓相,而变得如刚穿上军装的新兵,一个个血气方刚生机勃勃。街上的人们忙忙碌碌地穿行着,把我反衬得像无形的魂灵,在别人的火热生活边沿穿越,一切看似伸手可及,但一伸手,便瞬地变得遥不可及了。

  我依然像醒着时那样的忧郁。一路上,想了很多事,却又像什么也没有想。头脑此时好比一个烂泥潭,被太阳一烤,热烘烘,烂糟糟的,每走一步,便会惊起一大群蚊蝇小咬和不知名的飞虫,乱哄哄飞得一踏糊涂……

  我梦见自己走在市中心广场上。眼前,几只鸽子稀稀落落地飞舞着,散落的细羽毛在阳光中漂浮着,袅娜如古典舞步般。

  孩子们欢快地相互追逐着,他们的父母,早已被满怀的货物累得汗流浃背,远远躲在树荫下,看着他们在阳光下不知疲倦地追逐,并不时提醒他们。

  幸福离我只有十步那么近,

  我却觉得每一步都有天涯那么远。

  之后的故事便非常俗套了,一个小偷将杜鹃引进我的梦中,我把所有压抑和憋闷扑头盖脸都发泄在小偷脸上。街上被小偷吓得躲避很远的人们哪知道我揍小偷的快感,还一个劲佩服我的胆气呢。即使不是在梦中,我也会这样的。

  杜鹃是一个双腿残疾女孩。起码在我这个梦里是。她开了一小杂货店,常受小偷混混们的侵扰。到今天,我不得不承认,这些情节,大致来自于陈二嫂包鹅肉拿回的那张报纸,吃完鹅肉,闲着没事时我读了,而且深深地进入我的梦中。

  我的几记重拳已将小偷打成了一个破皮的西红柿,五官变形,到处都冒着红水。杜鹃从他手中夺过自己丢失的钱。原本胆小的围观者在小偷被制服之后,都变得胆大起来,这个说把小偷送派出所,那个说打电话报警。不一会儿,警车来了,我作了必要的交代之后,便想离开,这时,天时已近正午,火热的太阳照得大地如同浸在将至沸点的水中,远处的景物像要被汽化掉似的冒着气泡。

  杜鹃拿着失而复得的钞票,推着轮椅紧赶慢赶地追上来。红朴朴的脸上挂着几滴汗珠像晨间果园里带露的苹果。

  她说:不知该怎么感谢你。

  说实话,我压根没想过自己会帮她。应该说我压根就不相信自己有能力帮助人。我只是在想打架的时候很合适地有人撞上了枪口,被我很合法地发泄了一通,仅此而已。她的谢意使我局促不安,支唔了半天才说:这没什么,换别人……也一样。

  杜鹃说:不……不一样,我一定要谢你!她的表情很执著。因激动而胀红着的脸上一双明澈的眼睛闪着不容拒绝的光。从少年时代起,我就有一个大弱点,就是特别喜欢看女孩子的眼睛,在我看来,拥有一双美丽眼睛的女人一定是优秀的,最起码应该是善良的。尽管殷巧莉也生着一双美丽的眼睛,而且正是这双眼睛刺伤了我而且在伤口上抹了一大把盐,但我依然这么认为。

  我觉得自己汗涔涔的,浑身不自在,心中想离开又不愿离开,就嚅嗫着说:那……你就请我吃碗面吧,拖这一晌,还真饿了。

  那哪成啊!要吃得好一点。

  在杜鹃的执意坚持下,我们来到一家装满很豪华的饭店,店名“酬八仙”,此时正值午餐结束时间,玻璃门里时不时撞出几个酒气满身的铁拐李似的人物。

  在这种场面之前,我总是本能的有些紧张。这一座金碧辉煌的宫殿似的建筑在我看来像一个梦,而且是别人的梦。尽管是在梦中,我也这么看。

  玻璃门里正有一千双眼睛盯着我呢。

  每双眼里的鄙夷和嘲弄像一把刀子。

  我汗渍斑斑的工作服不是铠甲。

  我的羞处在阳光下暴露无遗。

  橱窗里游动着各种颜色的怪鱼,它们因为是贵人的下箸之物,身价也显得并不平凡,眼光里充满了不可一世。

  街道上的行人,广告牌上的美女和服装店里的塑料模特儿无不如此。

  我像一只弱不经风的雪人,在燥热的阳光和比阳光更刁钻刺激的各种目光中开始融化。

  脚很软。

  下肢像浸在沼泽中一样。这种感觉缓慢而坚定地向头顶漫去。

  不行,得走。

  一个声音在耳边提醒:想不窒息的话,你得走。

  我放开轮椅的把手说:瞧这记性,师傅叫我办的事差点忘了,不行!我得走。

  我一撒谎脸就会烫,好在环境温度很高。

  再急也不急这一会儿吧?杜鹃很焦急。

  真的!我要走了。说完,逃也似的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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