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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阴山下的女囚

鲁 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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沙鲁里山和大雪山都是南北走向﹐两山之间纵横几千里的高山地带﹐无数河流从峡谷中奔腾而出﹐汇入两条大江﹐组成雅砻江水系和大渡河水系。这里雪峰皑皑﹑风诡云谲﹐景色极为壮丽。

西山劳改农场﹐便设在这荒无人烟的群山万壑中。所谓西山﹐其实是一座山的西坡﹐也称为阴山﹐日照短。要翻越海拔四千五百米的山顶﹐才是日照时间较长的阳山。我们乘汽车到达半山腰的场部﹐然后改成步行﹐踏上弯弯曲曲﹑时起时伏的小道﹐半小时后进入了一条长无尽头的山沟。灰色的云从低低的天空闭合拢来﹐两边的山峰绿得发暗﹐深草几乎掩没了人的膝盖﹐使人觉得这世界好像一只暗绿色的寒浸浸的大棺材。然而空气异常清冽﹐你丝毫不会感到恐怖和懮伤﹐反而有一种难以名状的爽快之感﹐油然浮上心头。

山沟将尽﹐一座高耸入云的大山挡住了去路。山脚下巨大的阴影中﹐一排凄凉的茅屋突然映入眼帘。十间屋同样大小﹐屋顶铺着三寸厚的稻草﹐几年没翻换﹐已经发黑﹔墙壁是竹片编成的﹐涂着一层薄薄泥土﹐由于风吹雨打﹐有的地方剥落了。每间屋面向山壁开着一道门﹐门前一块空地﹐对面有两丈高的石梯﹐通到山壁上人工凿出的平台。平台上三间瓦房﹐虎视眈眈﹐象君王在御座上俯视微贱的臣民。空地右边﹐连接我们刚刚走过的小道﹔左边则是两间较为整齐的茅屋﹐屋顶上伸出一截瓦管做的烟囱﹐是厨房。从厨房绕过去﹐再走四﹑五十米的地方﹐有一间孤零零的小茅屋。

这是什么地方呢﹖这是西山农场三中队–女子中队。谁知道在那十间茅屋里﹐有一百二十个人睡觉﹖在这些犯人和堕落的女人中﹐难得有几个真正童贞的处女。
长年累月﹐这里是如此寂静。每当爱吵闹的女人们市场喧哗起来﹐从山壁的瓦房里便传出一个男人的威严的声音﹕”谁在闹﹖”她们立刻鸦雀无声﹐悄悄地互相揪住头发﹐抓破对方的脸皮。

绿色的山腰显出一条条黄褐色的痕印﹐那是她们开垦出来的梯地。也许当阳光照临的时候﹐有人拄着锄把沉思﹐回忆过去放荡的生活﹔也许当一只小鸟飞过﹐啾啾叫着的时候﹐有人忍不住唱过动情的歌﹐山谷中便有女子的嗓音旋转﹑飞扬和轰鸣﹐寄托着对未来和自由的向往。

我们的故事便发生在这个地方。

一个人在山沟里行走。他虽然疲乏﹐但还是加快了步伐﹐因为周围显得荒凉可怖﹐暮色四合﹐天晚了。大约晚上十时左右﹐他来到西山农场三中队﹐就是我们在上一节大致描绘过的地方。十间茅屋都紧紧关闭着﹐连灯光也没有透出只有上面的三间瓦房﹐电灯照得雪亮。他站在空地里﹐踌躇着。忽然发现对面厨房的房檐下﹐有一个人坐在火炉边。随即那人抬起头来﹐用鸭叫似的嗓音厉声问道﹕”干什么的﹖哪来的外人﹗”

“我来探亲﹐有场部开的条子。”

“好吧﹐你跟我来。今晚黄队长值班。”

两个人一前一后﹐沿着石梯登上去。

“报告黄队长﹐有个男人来探亲。”鸭嗓子大声而恭敬地喊道。借助窗口射出的光线﹐来人才看清向导的脸﹐凹凹凸凸﹐没有胡须﹐原来是一个面貌丑恶的老太婆。这里门开了﹐一个肥胖的男人用南腔北调的声音说﹕”进来。”

这间屋像是办公室﹐正中墙上高挂着领袖像﹐四壁贴满了黄底红字的语录﹐左右两边都有门﹐大概与卧室相通。一张办公桌上放着电话﹐两侧各有一条三人木椅。来人是皮肤白净﹑身段匀称的青年﹐他稍稍环顾﹐便很有礼貌地说道﹕”你好。”

“有证件吗﹖”胖子回答。

青年掏出一第小纸条。胖子并不招呼他坐下﹐便自己凑到电灯前﹐慢吞吞摸出一架眼镜﹐慢吞吞戴上﹐然后慢吞吞一字一顿地念道﹕

“三中队﹐冒号﹐兹有张谏﹐括弧﹐一人﹐括弧﹐爱人﹐括弧﹐逗号。请予接见﹐句号。西山农场场部办公室盖章。一九七四年五月六日”。

“去叫夏萍上来﹐”胖子念毕﹐摘下眼镜﹐发布命令﹕”快点﹗”

老太婆冲下石梯﹐高喊着﹕”夏萍﹐你男人来了。队长叫你。”

张谏微微有些焦躁地等待着﹐听着从石梯下传来的脚步声。当一个包着大头巾的女人走进屋子﹐张谏顿时惊讶得呆住了。”你你–“他没来得及说下去﹐瞥见那女人忽闪一对油黑的眸子﹐向他示意﹐一只温暖的大手抓住他的右手﹐紧紧地捏了一下。他不吭声了。

“夏萍﹐你表现不大好。该说的才说﹐不该说的就不能乱说。下去吧﹐带你爱人在保管室住。”

胖子吩咐完时﹐女人向张谏投来一道深情的凄然的眼风﹐似含歉意﹐似有隐衷。

她领着他走进石梯下的黑夜里。

但她并不是他的妻子。这就是张谏大为惊异的原因。那么﹐她是谁呢﹗

这故事虽然有些奇特﹐却是一个真实的故事。

在厨房后面那间半边堆放农具的小茅屋里﹐发生了下面一段对话﹕

“你是谁﹖”

“我是夏萍。”

“夏萍﹖你撒谎﹗”

“没有撒谎﹐我的确是夏萍。”

“哼﹗你会是我的妻子﹖”

“我是没有做过你的妻子﹐却是夏萍。这儿从前有两个夏萍。大家叫她大夏萍﹐叫我小夏萍。现在只有我一个了。队长并不清楚﹐他叫我﹐我就来了。”

“简直是恶作剧﹐”张谏说﹕”那么﹐我的妻子呢﹖”

“她死了。”

“死了﹖”张谏脸色苍白﹐叫道﹕”什么﹗死了﹖”

“他们难道没有通知你﹖她已死去一年了。”

“是真的﹖”

“真正岂有此理﹗”张谏气急败坏地说﹐准备冲出门去﹐”我去问他们﹗”

女人慌忙站到门前﹐一手抵着门﹐一手拉着他﹐”你到哪儿去﹖”

“我去措你们队长。”

“你找死﹗他知道你在这儿没有亲人﹐怎会让你住下﹖夜半三更﹐深山老林﹐你出去不被狼
吃﹐也要摔死。”

“那……”张谏有点犹豫了。

“我说﹐干脆将错就错﹐你今晚和我一起住。大夏萍向我讲过你。唉﹐我一直想见到你﹐很久很久了……”她抬起头﹐急切期待地闪视着他﹐叫道﹕”我不也是一个女人么﹗”

“……”

夏萍在屋里生上炉子﹐点上油灯﹐为张谏烤上两个馒头﹐冲上一杯糖水﹐便把墙根的一张大木床打扫干净﹐铺上稻草﹑棉絮﹐再抖开一床混和着樟瑙和女人香味的被单。张谏静静地注视着她的动作﹐注视着那双灵巧的小手。

善于观察和感受的读者﹐会承认人的手是除眼睛之外最富有表情的器官。绷紧了的手指和筋腱﹐表现内心的紧张﹐握紧拳头表现愤怒﹐心境平静时﹐手便是随随便便地放着﹔而当人怀着美好的心愿﹐手指一定是微微弯曲并且关节松弛的……靠着恋人﹑画家﹑音乐家造纸厂的眼睛和心灵﹐还会在人的手上﹐体会到许多微妙的感情哩﹗

此刻夏萍秀长的手指﹐正松弛和微微弯曲﹐并一直象通电话似地微不及察地震颤。她一定怀着美好的心愿﹐并且还在不安地期待着什么。

油灯结成一串串灯花﹐炉火熊了﹐小屋子变得温暖而迷人。夏萍脱下头巾﹐让黑油油的发辫顺着肩头溜下。她把腰间的布带解开﹐脱掉臃肿的棉衣﹐让美丽的胸部从鹅黄色的毛衣下面表现出来。

“我们这儿风大﹑天冷﹐一年四季总要穿棉衣﹐包头巾。难看死了。”她羞赧地笑了笑﹐便把气温差里的水全倾到在一只新瓷盆里。她半跪到张谏跟前﹐抓住他的脚﹐”脱吧﹐别不好意思。走过路一定要烫烫脚﹐才能恢复。”她仰起头来﹐轻轻问道﹕”太烫了吗﹖”她的脸在炉火映照中发出莹澈的红光﹐使眉眼﹑鼻和嘴唇的鲜明的轮廓﹐溶合在和谐细腻的颜面上。她的温存和美貌﹐使那三十岁的男子又愤慨又沮丧的心情﹐得到了一丝安慰。

她比他小五岁﹐六一年在市歌舞团登台演唱。她的娇艳﹑她的青春﹐曾博得人们的迷恋和追求。她品尝过虚荣心的满足﹐做过荣华梦。她才十九岁﹐突然间扑进了地狱。这一夜﹐她把自己的经历﹑哀怨和幻想﹐全部向一个陌生的青年倾诉﹐并把自己的身心全部向他呈献。
当夏萍把张谏安顿在床上﹐自己也脱去了鞋袜﹐偎到他身边时﹐张谏惊疑的心尚未平定。她搂住他的脖子﹐急急地说道﹕

“你嘲笑我﹑轻视我吧﹐把我看成一个下流的女人。那又有什么关系呢﹖你是我的﹐现在是我的﹗”她光裸的腿盘绕住她﹐把头钻在他的脸膛上。”他们打过我﹐捆过我﹐关过我。我捱过了六年﹐六年啊﹗满了刑却不放走﹐说我无家可归﹐强制留在这儿就业。我要回家﹐回到没有犯过罪的人们中间﹐回到生活中去。可是﹐就业使我获得自由的希望破灭了﹐使可怕的日子无限期地延长下去。我满足他的一切﹐哪怕自己粉身碎骨。终于等来了﹐亲爱的。”她嗫嗫嚅嚅的声音轻下去。”你不喜欢我﹖你为什么那么冷淡﹖我的亲爱的﹗”她松开柔软的手臂﹐小脸蛋上浮起痛苦的表情。

“你怎么判刑的呢﹖”张谏问她。

“怎么判刑的﹖啊﹗别提了吧。”

“不﹗你一定要告诉我。”

“好吧。”夏萍把身子挪了挪一躺平﹐把一只手臂从张谏的颈下伸过去。”那时我们常常到招待所参加跳舞会。有一个胖老头经常缠住我﹐每一场都不放过。他的啤酒肚子抵住我﹐怪不舒服。我觉察他有点不怀好意。但那里我父亲刚死﹐我成了孤女。胖老头的势力又大﹐听说他同中央文革首长私交密切﹐全市的造反派也受他掌握。虽说我有顾虑﹐但也不能得罪他。你知道不﹖外面破四旧﹑干革命﹐那些地方还不是照旧花天酒地﹐享乐腐化。哼﹗有一次他用小轿车把我接去﹐我们单位上还说是什么革命任务。我知道他没安好心。果然﹐他给我不断许愿﹐说要给我安排光荣前程。哼﹗一会儿叫唱﹐一会儿又不叫唱。夜深了﹐还不许走。老家伙真不要脸﹐抱住我往床上推。我挣扎起来﹐跑到门边。唉﹐真急死人﹐门又被锁了。他追上我﹐从抽屉里拿出一大迭钱﹐说是两百元﹐硬要我收下。我会稀罕他的臭钱﹖其实﹐他老婆早就躲在那一起拖到地面的窗帷后面﹐连他也不知道。老太婆一看见钱就忍不住了﹐穿一件亮闪闪的鬼衣裳﹐冲出来一把就抓了我﹐狠狠打我的耳光。”夏萍的眼圈红润了。”我……我至死也忘不了这顿打。”她的声音哽咽﹐”明明是人过来劝﹐被城池一推﹐头在床角碰出一点血﹐警卫人员进来却抓住我﹐送我到公安局﹐又送到看守所﹐最后最后判了刑﹐押到这穷山恶水的地方。我一直吵闹﹐他们说我不认罪。啊……”夏萍泣不成声了。”他们……是怎样……折磨……折磨我啊﹗”

愁容给这女子增添了一种通信设施的妩媚﹐楚楚动人。张谏忍不住伸出手来﹐为她抹去脸上的泪痕。夏萍的热泪更加涌流﹐痛苦和感激的热泪渗合在一处。”你可怜我﹐你的心是善良的﹐”她说﹐”我怎样才能报答你呢﹖”

“别这样想。”张谏说。他抚摸着她的头﹑颈和肩背。他想起自己的妻子﹐心头浮上”同是天涯沦落人﹐相逢何别曾相识”的诗句。

油灯熬尽了﹐光影摇晃几下﹐忽然闪亮﹐接着便熄灭了。在黑暗中﹐在彼此的温存和抚爱中﹐两个人的心跳﹐两个人的呼吸混合在一起了。

天将破晓﹐啁啾的鸟叫声此起彼落﹐逐渐稠密起来。小屋里布满了晨光﹐夏萍翻身起床﹐脸上顿时飞来一朵红云。张谏一眼看见她娇媚的羞态﹐心迷意惑﹐一把抱住她……重新在枕上﹐使劲地亲吻。小屋有一孔小小的木格窗户﹐昨晚夏萍用头巾蒙上。这里窗帷动了﹐一张城池的丑脸露了出来﹐同时响起了鸭叫似的嗓音﹕

“不要耽误出工﹐不早了﹐该结束了。”

作者同张谏熟识﹐承蒙他的信任﹐得知这件事的详情。真难想像出那些悲苦的女人﹐堕入深渊﹐怎样广泛考察那些漫长的岁月。希望像清风一样渺茫﹐生活却像大山一样沉重。唯有其中勇敢和机敏的人﹐激情尚未泯灭﹐方能紧紧抓住极其罕见的时机﹐夺得昙花一现的幸福。而多数的人注定沉没了﹐在泥淖里打滚﹐满脸污垢﹐终其卑贱的一生。

五月的一天﹐张谏来找我。他是中学教师﹐三十五岁﹐中等个子偏高﹐是一个衣饰整洁﹐自信和不苟言笑的人。我们在沙发上坐下﹐点上香烟。他猛吸几口﹐颤抖的手便把烟捏得弯曲﹐然后碎裂了。

我注视着他﹐问道﹕”你脸色晦暗﹐神情不安﹐发生了什么事﹖”

“我心里不好受。”他说着﹐把烟扔到烟缸里﹐然后从口袋里掏出一张农场汇款单来。我接过一看﹐是西山农场汇来的一千元﹐便从沙发上跳起来﹕”好啊﹐他们终于把你妻子的遗产寄来了﹗”我抓住他的胳膊﹕”快走﹗春熙路还剩一部匈牙利银星牌﹐二十四寸﹗”

他挣脱我的手﹐两眼闪视着我﹐痛苦地叫道﹕”不是我妻子﹗是她﹗还是她﹗”

“她﹖”我疑问道﹐一下子明白了﹕”那另一个夏萍﹖”

“是的﹐她把全部积蓄寄来了。五年来我没有给她写过信。你再看那附言。”张谏指着汇款单。

那儿写着寥寥数语﹕

“我不是要你保管﹐也不是想让你记起我。你花掉它﹐反正我用不上了。愿你幸福。”

“也许﹐”张谏缓慢而沉思地说道﹕”她病重了﹐或者出事了。”他忽然抬起头来﹐十分镇定地对我说﹕”人﹐还不能不受良心的驱使。我决定去看看她。你愿意陪我走一趟吗﹖”

第二天我们出发了。

到达农场﹐西部群山的风景﹐令我沉浸在惊叹的心情里。

一条长长的雾带﹐横挂山腰﹐与灰蒙蒙的天空混为一气。阳光逐渐驱散浓雾﹐显出伸延远去的山脊。雾气急速地奔驰着﹑蒸腾着﹐汇成浓厚的絮团﹐围绕住更远的山峰。在光影摇错﹑景物变幻之中﹐大自然的博大和神奇﹐已为一种庄严和单纯的气氛所笼罩。

忽然间烟霞散尽﹐异常地澄净明朗﹐一座又一座积雪的峰顶﹐便在云团簇拥和蓝色天幕的衬托下﹐闪耀着银光。

我们所在的山坡﹐太阳照射不到﹐觉得寒气袭人。荫凉的山坡﹐与对面淡金色的光明的世界﹐从脚下整齐地划分﹐形成鲜明的对比。

我们进入长长的山沟时﹐感到更加凄清。”到了。”一起默默行走的张谏指住前面说。我们来到一匹仰视不见山顶的大山下﹐山壁上的开开座谈会瓦房和通下山脚的石梯﹐份外惹眼。石梯下的空地这边﹐当年的茅屋已经改为瓦房了。我询问地望望张谏。

“是的﹐有些改变了。”他说。

。周围没有人影﹐大概人们都出工去了。厨房冒着烟﹐付出刀子切菜的橐橐声。我们从旁边绕过去。”你看﹐”张谏说﹐”那间小茅屋﹐原先就在那儿。”

我往前望去﹐在齐人深的荒草丛里﹐看见一片坍塌的残址﹐满地是腐烂发黑的竹片和茅草﹐大概早就废弃不用了。

一堆破布在那儿动弹。一会儿﹐一个抱着一捆竹片的老太婆﹐佝偻着腰﹐钻过深草﹐来到我们面前。

“哈﹐是你。”老太婆难听的鸭叫似的嗓音使我吃了一惊。”又想来占便宜了。……”

我低下头看住这个摇摆着身子﹐怪笑着的人。她蓬乱的白发从辩不出颜色的头巾下冒出来﹐遮去了耳朵和两边面颊﹐紫黑色的脸膛上满是皱纹和疖瘢﹐差不多没有眉毛和眼睫。但深陷的眼眶里﹐却射出两股清亮的光芒来﹐使我好生奇怪。

“我们来找夏萍。”张谏迟疑地说。

“我一下就认出你了﹐”老太婆口齿清楚﹐”五年前你来过。”她忽然把竹片扔在地上﹐一屁股坐上去﹐哽咽起来。”鸣鸣……男人都没有良心……鸣鸣……可怜的孩子……鸣鸣……你分给大家的东西……鸣鸣我那件哀沉留着……说啥也不忍心穿烂它呀……鸣鸣……男人都没有良心……鸣……”

“夏萍在哪里﹖”老太婆的优良传统从梦中惊觉﹐站起来﹐急忙说﹕”今天算你运气﹐一个干部也不在﹐不然﹐要找你这个冒牌货算账。你们快﹐顺着山脚﹐就在那边松林里。两个烂婆娘刚刚把她送过去﹐恐怕还来得及见到她。鸣鸣﹐男人都是没……”

不等她再讲﹐我拉住张谏﹐沿着她指出的方向快步赶去。

小松林里是一块乱葬地﹐东一座西一座横七竖八的小坟﹐有新有旧﹐有的塌成了小坑﹐积着雨水﹐浮起发黄的松针和松果。两个年轻的女人正坐在新挖的土坑旁休息﹐一看见我们闯来﹐立刻站起身子。她们的丰满的身子﹐包在破烂的棉袄里﹐头巾下露出红色的脸蛋﹐两对乌黑的眼睛象被火烧着似的﹐光闪闪地罩住我们。

“夏萍在哪里﹖”我问。

“她昨晚死的。”其中一个朝地上努努血红的小嘴。”她把存积的安眠药全吃了。”另一个急忙补充。

我抽了一口冷气﹐这才注意到旁边球场门板上﹐用草席裹着的人形。张谏含着眼泪半跪下去﹐把草席打开。夏萍的尸体包在蓝色的床单里﹐此刻平躺在厚厚的松针上﹐像福楼拜描写过的包法利夫人一样﹐床单在中间高高隆起﹐又在脚尖的地方凸出来﹐隐隐显出姣美的身肢。

张谏依然半跪着﹐没有改变姿式。他揭开床单﹐露出死者的头部。满头黑发散开了﹐托住一张苍白的脸﹐面容又俊俏又憔悴。我只看见那双不曾闭上的眼睛﹐密密的睫毛像一条漆黑的屏障投影在眼瞳里。最黑暗的地方同光线充足的地方一样﹐会发生强烈的亮光。这双眼睛似乎神采焕发﹐使观者的心眩惑和怵惕。张谏像受到神秘的力量牵引﹐不由自主地俯伏下去﹐向那血色褪尽的嘴唇﹐印上深深的一吻。

两个万分骇怪的女人﹐帮着张谏重裹好夏萍的尸身﹐如同捧起圣物﹐轻轻放进土坑。
这时候﹐我从稀疏的松树的空隙往外望去。阳光已经布满天空和远处的山顶﹐这山沟和松林﹐色调更加深沉。远处有悠扬的歌声飘荡起来﹐不知是哪个女犯﹐在何处慢声歌唱﹐是在阴暗的山下﹐还是在阳光照耀的山顶﹖不管怎样﹐歌声有人所不能长出的翅膀﹐会飞翔到灿烂的阳光里﹐上达天庭。

噗﹗一下响声惊动我﹐又顺着裹成园筒的草席﹐滑到坑底。小坑渐渐填平﹐又渐渐垒成一座小坟。

于是﹐一个女人从她生活过的世界﹐永远消逝了。接着是一阵轻微的沙沙声。一铲泥土甩入土坑﹐落在尸体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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