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海珍——苦海泅渡回归路(15)

夏海珍口述 宋闱闱整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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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坐到我身边。听我对你讲一个故事,关于活着,关于生命和爱,关于灵魂的终极归宿。这是一个长长的上海故事,来到上海和离开上海的故事。

十五、曹安路的蚁民

他把手表小心翼翼地脱下来给我看。这块表做工精细,表盘上还有一些刻字,我依稀记得其中几个字“纪念抗暴⋯⋯”

我问小肖:“面对活生生的人,你们怎么能忍心开枪呢?”

小肖叹了一口气,眼神游离开去,半晌才回答:“没办法,我们是奉部队命令行事。”

小肖还说,他从部队退伍,只拿到一点微不足道的补贴,都不够修缮老家破败的房子,更别提娶媳妇了。表妹家里人嫌他穷,又是近亲,不同意他俩在一起。没办法,他只好偷偷带着表妹来上海了。

没想过了不久,表妹的妈妈就从河南找来了。三人一见面,她妈哭得一塌糊涂,捶打着小肖的胸脯:“你怎么能就这样带着我女儿跑了呢?也不跟家里打个招呼。”

小肖低着头,小声说:“姑妈,我对不住你。”

晚上三个人挤在一张床上。住了两天,表妹妈妈顺便去外面菜市场转了几圈,买了很多肥猪肉回来,生了煤球炉熬成猪油,用罐子装好,准备带回老家,妈妈有点兴奋:“河南的肥肉很贵,上海这里便宜好多啊!”

表妹经不住她妈好说歹说,最终只好屈服、跟着妈回去了。走的时候表妹一直在哭,边走边回头。小肖靠在门上,一言不发,眼神里充满了无奈沮丧,当我看他时,他又惯性的游离开去,似乎这样能逃避自己的处境。这个弱小的年轻人让我同情又感怀:他没有能力拒绝部队下达的命令,在天安门开枪屠杀学生;同样,他也没有能力为自己争取幸福,留下自己心爱的姑娘。在这个社会底层,我们都像是一群无力的蚁民,只能被动地承受命运的无奈。

我们租住的棚户区,附近有一个曹安路蔬菜批发市场,每天停满了卡车,车上装满了各种新鲜蔬菜,批发给各个零售菜市场。我和阿宝出门走走,手上总是拎个袋子,到曹安路菜市场,商贩丢掉的不新鲜蔬菜,都被我捡起来,放在袋子里,再顺便买一些便宜的肥肉和鸡蛋回家。

阿宝每天上班,需要自己带午饭。我每天拎着煤球炉,到门外生火做饭。我把捡来的菜,切切洗洗,派上用场;肥肉切片,热锅里煎油,然后,加酱油和糖,烧得浓油赤酱,再用猪油炒菜叶子,就这样,一荤一素,装在饭盒里,再煎一个荷包蛋,给他带到单位,作为午饭。我想让他的午饭看起来体面,同事面前不寒碜。而我自己在家,舍不得吃一点肉,摘菜剩下的菜帮子,放点盐炒炒,就着米饭吃。这样的日子过久了,我营养跟不上,人渐渐变得瘦弱起来。

有一天阿宝下班早,我们一起煮面条,吃完晚饭,出去走走,散散步,不知不觉走到了曹安路菜市场门口。这个时段城管已经下班了,许多小商小贩骑着三轮车聚集到这里,摆开摊位,大声吆喝着,各地方言都有,很是热闹。

一个卖猪头肉的小贩,赤裸着上身,满脸油光,挺着肥硕的肚皮,忙着给顾客切猪头肉。我咽了咽口水,和阿宝对视了一眼。阿宝说:“要不买点回家吃?”我点点头,上前问小贩:“猪头肉多少钱一斤?”

小贩说:“三块八一斤。我这里不少份量,你可以回家秤一秤。”

我说:“那就给我来两块钱猪头肉。”

小贩麻利地帮我秤好、切好,用纸袋包起来,递给我。

走在路上,猪头肉的香味不断从纸袋里飘出来,直往鼻子里钻。我实在忍不住了,就拿一块递给阿宝:“你先尝尝。”

他吃了一块,也拿了一块给我,我也吃了,真香啊。就这样,你一块我一块,没等到家,我们在路上就把一包猪头肉全吃光了。吃完后,心生懊悔,我自责:“我们太奢侈了,都吃过晚饭了,还这么浪费。两块钱都够明天的生活费了。”

天气逐渐转冷,我看到有街边小贩摆地摊卖旧衣服,很多农民工在挑挑拣拣。我就想去淘一点我能穿的旧衣服御寒。摆摊的是一对年轻男女,男的三十多岁,说一口上海话,皮肤有些黝黑,眼神中透着精明。女的二十出头,面容清秀,穿着简单,眼神中有些羞涩,听口音是安徽人。我花五块钱挑了一件外套,一边和他们闲聊起来。

我问那个男的:“听你口音是上海人,你怎么来做这个生意呢?”

他有点不好意思,说:“我是山上下来的。”

我有点听不懂,问他:“哪个山?”

他们俩都笑了,女的低声解释说:“就是……蹲过监狱出来的。”

男的有些尴尬,苦笑着说:“找不到工作,只好去批点旧衣服卖卖,挣点钱。”

听到这些,我也禁不住跟他们说起了我和阿宝的生活。相似的境遇,拉近了彼此的距离,女人同情地看着我说:“你们也不容易。”

她停顿了一下,似乎有些犹豫:“上海大统路有一个黑市,夜里一点钟开始,上海各个地方讨饭的,都会聚到那里摆摊,把他们白天讨饭要来的旧衣服在那里卖,你可以去收一些。好一点的衣服可以直接卖掉,脏的就洗一洗,坏的缝补一下,也能卖个好价钱。”他们答应亲自带我去一次。

第二天夜里,天很冷,风很大,我和他们骑了一个多小时的自行车,来到大统路。

大统路昏暗的路灯下,已经聚集了许多拿着包裹的讨饭人,每个人的脸上都布满了沧桑和疲惫。他们从包裹里拿出讨来的衣服兜售,大家都压低声音说话,似乎怕吵醒了周围的居民。

一个老奶奶佝偻著身体向我走过来,她哆哆嗦嗦地从包裹里拿出一件衣服,小声对我说,“妹子,你看我这衣服多好!我便宜点卖给你,只要两块钱。你拿去至少能卖五块。”

我拿出两块钱,把衣服买了下来。就这样挑挑拣拣到了四点多钟,我收获了五六件衣服,这些讨饭的也逐渐散去。

回到家中,我把收来的衣服拿出来,清洗、修补和整理。我带着这几件衣服到街边摆摊,卖给来上海打工的农民工。老奶奶的那件衣服我卖了六块钱。一天下来,我挣了十来块钱。

我非常高兴,这样我可以给阿宝多买点肉了。

阿宝下班回家,我很兴奋地跟阿宝说了我的收获。阿宝很心疼,不让我去了。他自责地说:“都怪我没本事,挣不到钱,让你跟我受苦了。”

他接着说:“你一个女生,在黑夜里骑一个多小时自行车,太危险了。你眼睛又不好,路上还要不断的停下来滴眼药水,我真的很担心你呀。”

我看到他难过的眼神,只好答应不去了。(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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责任编辑:李明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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