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续前文)
坚守初衷 不辱使命
当时歌剧蔚然成风,写歌剧前程似锦,财源滚滚,功名显赫,与巴赫同龄的老乡亨德尔(德语:Georg Friedrich Händel,另译:韩德尔,1685年2月—1759年4月)就因多部歌剧誉满欧洲,大红大紫。迥异他人的是,巴赫一部歌剧也不写,不媚俗流,坚守初心。他浩如烟海的创作囊括了除歌剧之外的所有体裁,其中宗教作品约占75%。
1723年,38岁的巴赫告别了厚待他的克滕公爵和宫廷乐长职位,抛开一切顾虑,来到莱比锡圣‧托马斯学校的教堂唱诗班任教,在此度过了他人生中最后的27年。他担任托马斯合唱团的指挥、领唱、管风琴师兼教拉丁文,负责每个礼拜日和宗教节日的音乐创作和排练演出,还担任其它三座教堂的音乐指导。此外,他要为婚礼与葬礼作曲演奏。他还有个莱比锡城市音乐总监的头衔,负责督导安排莱比锡所有教堂的音乐事务,为该市的大型宗教活动提供音乐。虽然被官方当作三等品雇用,工作繁重,薪水低微(报酬只有克滕的四分之一),养活一大家子捉襟见肘,但他觉得是“承蒙主的旨意”为实现夙愿而来,就尽心尽力地做好。

于是,《圣诞节清唱剧》、《复活节清唱剧》、《圣母颂歌》、6部经文歌、5部弥撒曲、4部受难曲、295首宗教康塔塔、189首赞美歌……如江河入海源源不断、浩浩荡荡奔涌而来。作为作曲家的他,又是怎么找到那么多时间来完成如此高产又优质的作品?这样超高的工作强度缺眠少休又怎样维持创造力?一场场排练演出之后,是一轮轮赶稿谱曲的压力,难以想像,他晚上在与嘈杂的学生宿舍一墙之隔的家里如何潜心创作?婴儿哭,孩子闹,走廊老鼠窜跑……在令人烦躁不安的环境里,忙累到焦头烂额的情况下,巴赫竟写出了《约翰受难曲》、《马太受难曲》、《b小调弥撒曲》、《平均律钢琴曲集》(卷二)、《哥德堡变奏曲》等这样炉火纯青的巅峰之作,真是不可思议,这是“所有音乐中最惊人的奇迹”,德国作曲家瓦格纳曾如此感慨。
“谐和的音乐是从天国来的”,巴赫认为自己不过是幸运地成为传递天音神乐的使者。“我的音乐源自于信仰,深信我的才华是神的恩典;我作曲是为了荣耀神,而不是为了表现自己。”巴赫说,“不注意到这点,就不可能产生真正的音乐,只会有魔鬼般的喧哗。” 谦卑的他总是习惯性地在手稿末尾写上拉丁文:S.D.G(Soli Deo Gloria),荣耀只归于上帝!

管风琴与康塔塔
巴赫在全面继承欧洲几百年音乐传统的基础上融汇创新,把巴洛克复调音乐艺术推到极致。身为虔诚的信徒,管风琴音乐和康塔塔的创作贯穿了巴赫的一生。
与复调音乐史紧密相关的管风琴是西方宗教仪式上不可缺少的乐器之王,特别能烘托神圣的信仰氛围。巴赫共为教堂创作了150首管风琴圣咏曲,庄严肃穆又舒缓悠扬,充满诗意和圣洁光彩。其中一部分是早期在魏玛时的作品,包括他为初学者写的《管风琴小曲集》里的45首。管风琴师是巴赫家族引以为豪的祖传职业,即兴演奏管风琴更是巴赫的绝活儿,他善于根据一个音乐主题,轻松自如地用各种复调音乐手法加以发展变化,并能连续不断地演奏一两个小时。“他的双脚仿佛长了翅膀般在脚踏板上飞驰,有力的音符如雷般响遍整个教堂,太子(未来的腓特烈‧威廉一世)对巴赫的神技赞叹不已……”乐迷们耳熟能详的管风琴名曲《D小调托卡塔与赋格》热烈奔放,英锐豪迈,史诗般的气派,一如青年时代的巴赫。
除散佚的以外,巴赫约写了295首广泛用于教堂礼拜仪式和宗教节日的康塔塔,还有少量的世俗康塔塔,如《婚礼康塔塔》、《农民康塔塔》等。康塔塔(cantata)是比清唱剧规格略小的清唱套曲,是一种包括朗诵式的宣叙调、咏叹调的独唱、重唱、合唱和管弦乐的多乐章声乐套曲。常以序曲开始,合唱结束。众赞歌的合唱是宗教康塔塔的“骨架”。巴赫在路德赞美诗的基础上,糅合各种音乐技巧,使康塔塔更加生动完善,兼具深邃的宗教和哲学内涵、传统的仪式感、雍容的古风和美学意义,既有通天精神,又接地气,引人入胜,雅俗共赏。

负重前行 风雨兼程
对他而言,辛苦的是乐团排练。再怎样庞大的作品,巴赫只要稍微浏览便能完全掌握。他听力非常敏锐,即使是在大型乐团演奏时,也能听出十分细微的错误。当他指挥时,非常在乎精确,对节拍的掌握几乎到了惊人的地步。遗憾的是,他极少能碰到不需要他纠正错误的演奏组合。那时莱比锡教堂乐手大都是业余人士,跟宫廷的专业乐师没法儿比。之前的教堂音乐都比较简单,固定的模式曲调,业余爱好者尚能应付。而巴赫音乐的深广隽永和技法难度(如多声部处理、对位变化),就是专业人才不认真排练都难以胜任。没有合格的乐师,他几乎干不下去,而市议会对他的陈情置若罔闻。初始他对乐手配置及其素质很失望,后来就鼓励大家像他年轻时那样下功夫提高技艺,他的那些键盘教材、练习曲对队员的辅助效果一天天明显。培训调教乐队的过程相当不易,要包容有耐心,也不能任其吊儿郎当乱弹。巴赫也有情绪失控的时候,一次排练时,他抓起头上的假发扔向出错的乐手。这事也成了官方指责他常举的例子,这些外行说乐团水平够好了,不需要指挥,只要他领唱就行了。
在他们看来,巴赫人为地增加音乐的难度,搞得乐队和合唱团都很累。本来大家可以按惯例做礼拜,听听简单的圣乐就回家,而《马太受难曲》一听就好长时间。巴赫太特出了,他的音乐与众不同、丰富多彩,权贵们对于抢了他们风头的音乐感到疑惑和不满,他们不喜欢超出通常范围的创意和变化,更愿意要个听话好用的仆役,而不是不落俗套、富有创造力的音乐家。
顶头上司们想把他束缚在体制的框架下,碾压巴赫艺无止境的创作空间。后期上任的校长强烈反对学生在巴赫的声乐课上投入太多精力,他削减了古典及神学课程的比重,认为巴赫的音乐和其严格的教学作风都不合时宜了。几个嗓音好的男孩去学其它科目,唱诗班里插进来一些“根本不是搞音乐料”的学生,要实现规范而严谨的教堂音乐之梦,声部完整无缺的唱诗班对巴赫非常重要。他上书投诉,如泥牛入海。矛盾冲突开始台面化,当局还背弃了与巴赫的合约,剥夺了他的很多职权并消减薪酬。
谁能想到,正是这个他们看不上的桀骜不驯的人把圣乐推上了最高峰。不被理解,无人喝采,鲜为人知。巴赫远超时代之处正是无法被时代所接纳的,他对音乐的拓展丰富和境界提升都是前所未有的。
巴赫不得不减少宗教音乐的创作,逐渐把重心转向了大学音乐社演奏的场所──名流聚集的齐默曼咖啡厅,吸引了不少音乐家和乐迷参与,从中发掘并推荐人才。轻松诙谐的世俗风的《咖啡康塔塔》就是他这一时期的佳作。
巴赫的家庭音乐会经常举行,儿女们组成的乐队水准颇高,妻子安娜是女高音,还帮他抄写了很多曲谱。人们看到巴赫常与儿子一起参加户外演出,他的4个儿子后来成为当时知名的音乐家。
耳顺之年后,巴赫到一些城乡教堂检修管风琴,顺路拜访老友。1747年,这位无冕音乐之王在古钢琴上即兴为腓特烈大帝演奏赋格变奏曲,在场众人无不瞠目结舌、叹为观止。这就是为“国王的主题”所作的包括六声部赋格在内的系列曲目──《音乐的奉献》。
任怎样得失毁誉,只要乐思如清泉般汩汩流淌,巴赫就随时都能进入创作状态,信手拈来就是一段妙曲。只要投入音乐中,他就宠辱皆忘,全身心沐浴着神的恩典……当他还是个在月光下抄谱的小孤儿时,他就知道自己生来就是以音乐为神工作的。临终前,历尽沧桑、双目失明的他,最在意的是能否得到神的接纳,他口授了最后一首管风琴众赞歌的祷文:“我行至您的宝座前……请给我一个极乐的归宿吧,主啊!请在末日那天唤醒我吧!”
聆听巴赫 神性复苏
直到1829年门德尔松(德语:Jakob Ludwig Felix Mendelssohn Bartholdy,又译孟德尔颂,1809年—1847年),在柏林指挥公演了《马太受难曲》,人们才发现了被埋藏百年的惊世瑰宝,从此开始了巴赫音乐在全世界的复兴。那天音圣乐的旋律和声,向世人传达着蕴于灵魂的信仰,历经苦难依然善良的心,能复活的真正的神性。
从1723年巴赫倾注心血执教起,快三百年了,圣托马斯合唱团仍是全球顶尖的童声合唱团,其严格的训练和传统精神也经由老巴赫之名传承下来。成千上万的粉丝络绎不绝地来到闪耀着巴赫荣光的莱比锡,坐在托马斯教堂缅怀巴赫,聆听经典……

我最初与巴赫结缘是那首广为流传的《圣母颂》,是古诺根据巴赫的《平均律钢琴曲集》里的前奏曲改编的。那种空灵柔美、虔敬安详,萦绕心头……
2006年,我听了比利时根特古乐合唱团演唱的《b小调弥撒曲》,非常震撼。印象颇深的是一个田园风乐段,长笛吹奏,如沐春风,似溪水叮咚,羊羔吃草,男高音歌手Julius Pfeifer以清澈透明的音质唱出了清新宁静之美。后半部的合唱,时而欢乐明快,时而深沉有力,再加上小提琴,柔音双簧管和法国号,气势更加雄伟……我完全融化在音乐中,如梦飘飞,满怀欣喜,泪光闪闪。若不是受到神的感召和启示的艺术圣徒,怎能写出这来自天国的伟大乐章?!

静听细品,倍感其真朴高洁。他总是把上天的音乐干干净净带给你,理性平和,去芜存菁。没有那些爱恨情仇和个人好恶,即使有也是人类共同免不了的生离死别——怎样面对的问题。其多声部交织的复调音乐既恢宏立体又均衡有序,汇成和谐的暖流,好像在告诉你,这样的困境并非你一个,我们都曾有过。他是通过音乐让你仰望星空、敬神向善的。随着美妙舒缓的音乐沉思祈祷,翱翔于崇高的境界。
他的音乐像稳固对称、雄伟壮观的建筑;又像环环相扣、精密转动的齿轮;那由严谨规范构成的赋格,多声部和声此起彼伏,错落有致,变幻多姿,气象万千。
超越时空的巴赫音乐是信仰的力量,灵魂的升华。他在康塔塔《醒来吧》中叮嘱着芸芸众生,醒来吧,快点醒来吧,天门已开,在暗夜中点亮你的灯盏,迎接救世主的到来……@*#
责任编辑:李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