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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国现代长篇

书摘:2月20日的秘密会议

揭穿纳粹神话的龚固尔怪物作家小说

位于中亚的喜马拉雅山麓的不丹。(shutterstock)

“假新闻”与“真威胁”如今依然横世,

历史最大规模幻影从一场看似日常的小小会议开始……

桌边24位西装毕挺的绅士,也是近百年来

始终未受制裁的纳粹党背后之恶魔群像……

“恶魔”的崛起不是一蹴可几、不是偶然、不是英雄神话……

是许多人的贪婪和利益逐步拥戴而成……

如今,此时、此地,我们是否仍任政界予取予求、

任企业家随意摆布,默默拱手促成下一次灾难的发生?

 

太阳是颗冷冽的星球。它的心,披着霜雪的荆棘;它的光,没有宽恕。

二月,树已凋萎,河水干枯,水源吐不出新泉,海洋也无法吞进河水。时间已然凝住。

早晨,没有声响,没有鸟鸣,什么也没有。然后,一辆汽车,另一辆,倏地一阵脚步声,还有看不见的身影。管理人敲了三下,门帘并未掀开。

是星期一,城市在毛玻璃似的雾霭后面骚动。人们如同平日赶去工作,搭电车,或者汽车,溜进车厢的顶层,然后在天寒地冻里做着不着边际的梦。只是那一年的二月二十日可不是个寻常日子,尽管大多数人照常把时间用来埋头苦干,以此习惯性姿态潜入工作这个堂皇体面的巨大谎言,表彰这种安安静静合乎时宜的真实,让生活的史诗简化成为一出勤奋的哑剧。

那天时间有如平常缓缓流淌,就在大家搭车往返于家里与工厂,来回于市场与晾晒衣服的院子,然后,晚上,流连于办公室与酒馆,终于,回到家,远离体面的工作,远离日常轨道生活之时,施普雷河岸边,正有几位先生走出停在国会大厦前的车子。侍卫小心翼翼打开大门,他们陆续离开宽敞气派的黑色轿车,鱼贯走过大厦挺直壮伟的陶土廊柱。

他们总共二十四位,就离河边枯树不远之处,二十四件黑色、栗色或红棕色的长大衣,二十四副羊毛垫肩,二十四套三件式西装,加上二十四条侧面镶嵌缎带打着皱褶的长裤。暗影渗进国会大厦的偌大厅堂,尽管顷刻之间就不再有大厦,不再有总统,几年之后,甚且也不再有国会,仅剩一堆还在冒烟的瓦砾。

此刻,他们脱下二十四顶毡帽,赫然发现二十四顶秃头或者几顶白发冠冕,上台之前大家绅士一般互相握手。显赫的贵族就在宽敞的门厅,他们彼此寒暄体面打趣的话儿,令人仿佛置身正要启幕的花园派对,客人们多少都端着架子进场。

二十四位先生小心翼翼走完第一层阶梯后就快速拾级而上,偶尔停下来以免老化的心脏过度负荷。手紧握着黄铜色泽的三角形手杖,他们半闭着眼睛往上爬行,既未赞赏精致的栏杆,也不凝视高雅的拱顶,如同眼前仅是一堆枯叶。

有人引导他们从窄小的门厅往右前行,在绘有棋盘图形的地板走了几步之后,他们又爬了三十多级阶梯到达三楼。不知道谁是登山队中首先到达的,不过这其实并非重点,因为他们每个人都必须做同样的事,走同样的路,在楼梯间附近向右转,终于,左手侧的两扇推拉门已经完全打开,他们已然走进大厅。

有人说文学允许一切,我或许可以让他们因此在潘洛斯阶梯永无止境地循环走动,既不能上去也无法下来,永远重复着同样的动作。而这其实有点像书本带给我们的感觉,结实紧密或者稀薄流动,无法穿透或者浓密繁多、紧凑、舒展,如粒状一般。

词语的时间有如美杜莎的眼神让移动戛然而止,恍若魔宫的妖术把他们永远摆放在国会大厦里,而他们就是这些一进门即遭闪电所击、石头所袭而无法动弹的人。

门同时是开着的,也是关着的,陈旧的楣窗被扯下打碎或者重新上漆。楼梯间是亮着的,但空无一物,吊灯还闪着光,不过行将枯朽。我们同时在时间里无所不在。

艾尔伯特‧沃格雷登上了第一个楼梯平台,就着那儿,摸摸上衣的假领子,流了点汗,甚至可以说是滴着汗,感到一阵轻微的晕眩。在照亮着阶梯通道的斗大镀金油灯下,他理理背心,解开了假领子上的一个钮扣,把领口拉低。

或许古斯塔夫‧克虏伯此刻也只是在那儿稍事休息,便说了句有关年纪的箴言来鼓励艾尔伯特,总之,一脸与他休戚与共的神情。之后古斯塔夫继续上楼,艾尔伯特‧沃格雷仍旧待了片刻,独自一人在中间嵌有一颗巨大灯球的镶金植物吊灯下站着。

他们总算进入了小型会客厅室。卡尔‧冯‧西门子的私人秘书沃尔夫─迪特里希此刻就在门窗旁踱着步,眼睛来回看着覆盖于阳台上的那层薄霜,当下避开了这场既稀松平常又荒谬至极的秘密会议,随着眼神溜进雪花里闲逛。

这群偶尔漫不经心拨弄一下手上纯金戒指的人全都爱好大型雪茄,就在他们一起点燃蒙特克里斯托,讨论烟管的颜色,提及偏好的是软甜还是辛辣的口味时,一旁的沃尔夫─迪特里希,却在窗前发愣,神思时而摆荡在光秃的树枝间隙,时而漫步在施普雷河上。

几步之遥,被镶嵌在天花板上的几尊细致小石膏雕像所吸引的威廉‧冯‧欧宝正用手指推着他那副厚重的圆框眼镜,又是一号人物。他的家庭从远古时代便朝着我们一路走来,从布劳巴赫教区的小地主发迹,然后拥握成堆的长袍、权杖、庄园以及头衔。

先是检察官,接着市长,直到祖先亚当离开母腹走上难以预测的未来,领悟了制锁业的窍门,制造了第一台令人惊叹的缝纫机后,才是这个家族威望真正壮大的开始,即使他实际上什么也不曾发明。

亚当首先在一家制造厂工作、观察,逆来顺受,然后稍微改良了机器的式样。他后来娶了带进一大笔嫁妆的苏菲‧谢勒,因此以夫人的姓氏命名他的第一台缝纫机。产量日渐增高,只消几年,缝纫机的功用就广为接纳,随着时间的曲线成为日常生活的一部分,让今天的我们只能感叹真正发明缝纫机的人真是生不逢时。

缝纫机的成功一旦稳妥,亚当‧欧宝便投入自行车的生产。不过,某个晚上一个奇怪的声音从门缝溜了进来,让他猛然冷得心颤。那可不是前来追讨专利权的缝纫机发明者,也不是前来要求分红的工人,而是上帝前来索回他的灵魂;确实是应该归还的呀!

只是企业不像人身会死去,它们是永远不会消失的神秘物体。欧宝继续销售自行车,接着汽车,公司在创始人去世时已有一千五百位员工,而且成长。所谓的“公司”,就是所有血液全部倒流到头部的一个人,亦即一般所说的“法人”,它们的寿命远远超过我们的生命。

因此当二月二十日,威廉在德国国会大厦的小会议厅里沉思时,欧宝企业已然是位垂垂老妇。如今,欧宝不再只是另外一个帝国中的帝国,而且与老亚当时代的缝纫机也没有多大关系了。

而如果欧宝企业是位多金老妇,她可是老得让我们几乎看不见她的存在,已然成为此后岁月风景的一部分。事实是目前的欧宝企业显然比许多国家还老,比黎巴嫩老,甚至比德国老,比大部分的非洲国家老,比诸神都迷失在云端里的不丹更老。◇(节录完)

——节录自《2月20日的秘密会议》/ 麦田出版公司

(〈文苑〉登稿)

责任编辑:李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