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节:羊圈里的斗(6)
(五)粪泼岗哨
在三星上士,从我们的窗前消失了一周以后,一个满脸雀斑的中士替代原来的上士,在岗哨中充当“头”的角色。从交接班时对他的称呼,我们知道他是场部驻军的伙食班班长,有一口很纯的自贡口音。也许他的上司在他来之前,曾因他的前任事件向他作过交代,这位看上去同样自负的人在上班时,一直用铁青的脸色保持与我们的距离,从来不在我们窗下逗留,也不同我们说一句话。
这样也好,虽不像金梅一家还在时,那一段老管们与我们融洽相处的日子,但能保持河水不犯井水,也落得安静些,我们可有我们的事要干。
那时间,场部为驻军所需的蔬菜,专门在场部蔬菜地的旁边,划了一片菜地给他们,还把田坎旁的一个粪坑划归他们使用,这位中士原来可能是个菜农,他来后,便在原来金梅住家的那一头放了一挑粪桶,规定送饭的老叶,我们屋里的屎尿不准随意乱倒,在每晚送饭时必须倒进他准备好的粪桶里。
在他来之前,我们平时的屎尿全倒在那断墙旁边,不知由谁种的核桃树下。经过一个冬天浇灌,过了新年后,那两棵一人高的树上已长出绿叶。
门前堰沟两边去年插下的柳枝也吐出了嫩绿的芽,下过两场春雨后,风渐渐减弱,天气渐渐开始暖和。
我们对中士兴出来的规矩倒也没有什么非议,种菜需肥这可以理解。只是因为陈力戴着脚镣行走不便,现在每天倒尿的桶比原来远得多,两个房间倒尿桶的工作便由我一人承担我也乐意,反正每天我也找着机会活动身体,借此透透空气放放风,何乐而不为。
只是偶尔不慎倒洒在地上时,被那中士看到便会板着脸骂我“寄生虫”,使我颇为反感,但我没有同他计较。三五天以后,积粪的桶便装得满满的,开始他安排了一个刚刚入伍的士兵,将那挑粪水挑到两百米外的自留粪坑中倒掉,再把腾空的桶送回原处。
自从羊圈这面,士兵与我们之间,产生了先前那姓钟的学生兵与我们交往的事情后,趁着驻军换防机会,邓扬光收回了我们禁闭室由卫兵保管的钥匙,把它交给了送饭的炊事员老叶。
所以平时,这些士兵是进不了我们门的。那三星上士本欲破门而进,将我两痛打一顿,皆因进不了门而想出用毒气惩罚我们的主意。
现在这位雀斑打着利用我们两个劳动力的主意,也因没有钥匙而未能如愿,有一天下午五点钟,老叶就已送来了晚饭,当房门打开以后,那雀斑从老叶的手里将钥匙要了过去,老叶不敢违抗,只是向他关照说:“管教科交代过,任何人要小监的钥匙,都必须经过他们的允许。”那中士不耐烦地摆了摆手说:“我会跟你们的邓科长说的。”
当我们吃完饭以后,中士不但没有锁上房门,还把我们俩叫了出来,指着那墙头已经装得满满的粪桶,命令我俩抬到对面的粪坑里去。我倒不要紧,可戴着十斤重镣的陈力就难了,我俩都已经整整半年多没有劳动,脚也是虚幌的,抬着这么满满一桶粪水,加上那粪桶上所系的是一股单调的棕绳,抬起来桶在中央晃动,使我俩一前一后无法同步。
还没有抬出10公尺,那桶里好像有两条大鱼在翻腾,溅出的粪水幌了我们一身。尤其是陈力,越抬越觉不对劲,将那桶粪水抬到距哨棚大约五米的地方,停下脚叫放下扁担,站在那里不走了。
那雀斑把脸一抹,眼里射出凶光,口里一迭声的叫骂道:“狗日的劳改犯人,吃了睡,睡了吃,不劳动,老子今天就要强迫你抬!”说着,他手里端的自动步枪枪尖刺着我的腰部,陈力狠狠的瞪了他一眼吼道:“我没有义务替你劳动,你要我劳动叫人把我的脚镣下了,不然我怎么抬?”雀斑又将脸转向陈力,刺刀尖挑着他肩头。“今天老子要你抬,否则老子要你吃枪子!”说着,果然的往枪膛处上了弹夹,枪口对着陈力,眼看又要发生一场意想外的冲突了。
我同陈力交换了一下眼色,慢腾腾地将那一桶屎尿抬了起来,陈力将他的脚镣,猛烈的拉动,打在岗棚前的石板上哗哗作响。雀斑以为他逞威得势,发出一阵胜利的吆喝:“走!”
刚刚抬到哨棚边敞开棚门的前方,突然间,陈力身子一侧,一个踉跄整个身体带着那桶绳,向那岗棚门口倒去。我顺着这势头,也朝那方向倒去。一刹那,那桶粪水借着我俩的合力,不偏不倚的全部泼进了哨棚中,把棚中的坐椅,防寒大衣,彻底浇洗了一个透!棚里一片恶臭。
这出其不意的行动使雀斑惊呆了,五秒钟后,他才回过神来,尖叫着,跳到附近的那片菜地里,捡起墙角下盆子大的土胚,向我的头上猛砸,我的头上一热,感到已被土胚打中的地方血流了出来。于是把身子缩成一团,一边大声喊着:“打!你打,我跟你拼了。”一边打着滚,往他站的地方滚去。
雀斑被这种与之拚命的动作惊呆了,迅速的捡起从肩上滑下来的自动步枪,朝着天上扣动了扳机,一梭五发子弹凌空而起。一面又飞速地从断墙角跳开,躲避我滚扑而来的身体。
我顺势坐起身来,指着他痛骂不已,陈力却在那岗哨旁哈哈大笑,这时雀斑已站出与我们十米远处,手里的自动步枪对准着我们,一面在抖沾在他衣服上的大粪。一面又不时回头向场部的方向张望。看得出,他正准备谁来收拾这狼狈不堪的现场。
清脆的枪声立刻惊动了二百米外的场部营房。邓扬光和一位上尉,一名士兵正急匆匆地从田坎上向这边走来。
大约一分钟以后三个人赶到,一身是泥的我,头上流着血还坐在地上呻唤,陈力叉着腰在那儿朝着雀斑冷笑,雀斑此时当初的威风顿然消失,从岗哨棚中溢出来的尿水还在不断地流,那片被粪水污染的地方泛出一股股奇臭。上尉见到此情景捂着鼻子,哭笑不得。他的部下连连发生如此荒唐事,令他十分难堪。
邓扬光皱着眉头,悄悄地问那雀斑:“钥匙你怎么拿到手的?”
我站起身来,膝盖刚才在地上翻滚时擦破了皮。脸上除了被那土胚击中,耳边擦出血留着伤痕外,身上其它地方还没有伤着。一面拍打满身的泥土,狠狠地向那雀斑瞪了一眼,便慢腾腾地走回我那监舍去。
四个人在窗外说了大约半个小时的话,隐隐的听得出,争执得很凶。只听见那邓扬光压着嗓子喊到:“幸好还没有发生更大的意外,否则这责任谁负得起?”当换岗的士兵来到时,四个人才慢慢地离开那里,那雀斑跟在最后,低着头。
不一会,四个人的身影便消失在田坎上的夜幕之中,场部那个方向传来了电影话筒里放出的音乐声,电影也开映了。
一场激烈的风波,总算平息了,从此以后,那雀斑也从羊圈的岗哨中消失了,我们每天的粪便,依归倒在那两棵核桃树下。(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