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节:黑色的夏天(4)
(一)人吃人(2)
第二天放假,中午大家特别守秩序,各自围在院坝内被指定的圈子里,每一个组派出三个人从厨房的窗口取回全组的“丰盛”午餐。
今天是“两菜一汤”,那已经蒸满的罐罐饭面上,盖着几片黑中透黄略带“哈”味的肉片,每一个圈子中间,都摆着大大小小形状怪异的铁钵,两个人紧张的向铁钵里分进菜和汤。其余的人全神贯注地盯着分菜人手里的勺子,看是否公平,也看勺舀进铁钵里的菜有没有撒到地上,今天的干萝卜特别香,各个圈子里都传来分菜多少的吵嚷声。
菜分完后,大家把领来的罐罐饭排成一列,围成一圈,令一个人背过脸去,另一个人拉开排列着的饭菜中为首的一罐,插入筷子,由背过脸的人任意喊圈子中某某开始拿第一份,其余的按顺序取走属于自己的那份。
即使如此,端到菜饭以后,大家仍然不断地评多论少,那些分饭时洒在地上的萝卜干,当然被捡得干干净净。大家端着盖着肉片的罐罐饭,数着那些黄熏熏的腊肉,多的有六片,少的五片,一直都舍不得吃,等到了把菜汤都喝干净以后,才如珍品般的慢慢品赏。
忽然,开荒三组的那个矮个子组长,带着王事务长出现在厨房门口,并径直向灶边的煤堆走去,只见他操起煤堆旁边的铁铲,当着王事务长的面,在煤堆中刨出一块黑黑的腊肉来,王事务长面对这黑里透黄的肉,一脸尴尬无奈,人们立刻哗然。
原先安静的院坝,立刻乱哄哄的,大家把厨房门口围了一个水泄不通,代昌达、李治和二人被叫了出来,面对着那块沾着煤屑的腊肉。有人拿秤一称,有六斤三两,“看,总共才四十多斤的东西。张队长称给大家看的,叫一点不少下的锅,却被这两条狗衔了这么大一块走!”人们愤怒地呐喊了起来。
“真他妈的歹毒,天天喝我们的血!”
“喂不饱的狗,你们看,代昌达长得像头猪!”
“光天化日之下,众目睽睽,两条狗什么时候偷了那么大一块肉?”恶骂和尖叫,喧嚣了整个院坝。人们只有用厉声叫骂来发泄对他们久积在胸中的怨恨。
“还有那监厨的呢?那不是一伙的吗?”
“黑心狼,滚出炊事房。”
“滚出来,代昌达!”院坝里一片呐喊声。
张棒棒闻声赶到厨房,看到现场,早已明白了一切,两条狗见主人的到来,像见到救星似的,用乞求的眼光期待在众怒之中得到保护,因为这事真给主人丢了脸,只等着主人如何的发落,脸上的表情十分狼狈。
再看张棒棒,面对着院坝里一片“滚出厨房”的吼声,第一次在那横肉脸上皱起了眉头。他走到那块肉旁边,不屑地朝那两条狗瞪了一眼,狠狠地吐出两个字:“混账!”随即吩咐,各组派一个人把那块肉洗净,切成小片煮熟,重新分给大家。
大家边吃边在七嘴八舌的咒骂,并要求张棒棒立即把他们赶出厨房,另换新人。在众怒难犯之下,为了平息大家的怒气,他当众宣布“李治和从明天开始,到开荒组参加开荒劳动。”想不到这一次同代昌达李治和口中夺食,竟以大家获胜而告终。
我第一次看到监狱中群起围攻红毛犯人并获得胜利的事,不禁想到雅安监狱那一晚上的情节来,当时的几个主角,虽然已分散到各中队去,但那种反抗精神却留在我们中间。
如果连同我的学老鸦叫以抗拒苦役也算是一种斗争的话,那么这些抗拒既是当局逼出来的,也是雅安斗争的延续,这些斗争证明,我们这一批流放者虽良莠混杂,但在生命受到威胁时,仍然是非分明。
后来我们又从李治和的口中知道,五一节按当时成都的供应标准,干部每人供肉五斤,犯人每人供肉半斤。从成都买回的肉,西西卡中队总共分得一百斤,一半鲜肉,一半腊肉。供应给犯人的肉,实际上是七十斤,结果慷慨的王事务长和张棒棒只拿了一半肉分给大家,且全是腊肉,剩下的肉便全部归存保管室,以供看守们“细水长流”了。
如此说来,这李治和不过是效仿他的主子罢了,比起张棒棒和王干事,真还是小巫见大巫,只怪自己不小心,把切下的那块肉,放进煤堆时被人看见了,才闹得沸沸扬扬。不过,从我们这些随时都有饿死可能的人口中夺食,真是太残忍了。
吃犯人、吃死人、吃逃兵的缺空事,自古有之。历史上朝政腐败的时代,军官吃逃兵的缺额以自肥,狱吏吃死囚的缺空以中饱,直至公开克扣他们的粮饷,虽然并不鲜见,但一经上司们查出,轻者掉乌纱帽,重者甚至掉脑袋的。但对代昌达和李治和的处罚,如此轻描淡写,实在还比不上朝政腐败的时代。
在“全国饥馑”情况下,看守监狱的干事、管教们,从失去自由的犯人口里抠出一点吊命粮,从而造成囚犯们大批死亡,则是中共对“历史”的新“贡献”。
为吃一点肉,西西卡的主管人敢于这么做,可见他们平时对犯人口粮的克扣到了肆无忌惮的地步了。中共不是说给个人的粮食定量是经过计算,足可维持人的生命的么?那么到了西西卡以后,为什么有这么多人饿死?
不知在西西卡的日子里,这些“病”死、外逃、打死、毒死的无辜冤魂中,有多少是被这班吸血鬼所害死的?由此推及全国,当年被流放的无辜者中,有多少是被活活的折磨死的?至今没有统计,也没有人提到,更何况,追根溯源,这场灾难的罪魁祸首毛泽东,不是中共独裁势力黑老大么?面对这种血淋淋的罪恶,侈谈共产党拯救人类,消灭剥削真是太可笑了。(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