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 “不要把卡片遗失了”1这句成语的出处(3)
看见一个死人,是可怕的事;看见一个死而复活的人,几乎是同样可怕的。割风好像变成了一块石头,面如死灰,慌张失措,完全被惊愕激动的心情压倒了,他不知道要应付的是个活人呢还是个死人,他望着冉阿让,冉阿让也望着他。
“我睡着了。”冉阿让说。
他坐了起来。
割风跪了下去。
“公正慈悲的圣母!您吓得我好惨!”
随后他又立起来,大声说:“谢谢,马德兰爷爷!”
冉阿让先头只是昏过去了一阵。新鲜空气继又使他苏醒。
欢乐是恐怖的回击。割风几乎要象冉阿让那样费了大劲才能苏醒过来。
“这样说,您并没有死!呵!您多么会闹着玩,您!要我千叫万叫,您才醒过来。我看见您眼睛闭上时,我说:‘好!他闷死了。’我几乎变成了一个恶疯子,一个非穿绳子背心不可的恶疯子。我也许会被人送进比塞特。要是您死了的话,您叫我怎么办?还有您那小姑娘!那水果铺的老板娘也会感到莫名其妙!我把孩子推到她的怀里,回过头来却说爷爷死了!好古怪的事!我天堂里的先圣先贤,好古怪的事!啊!您还活着,这是最精彩的。”
“我冷。”冉阿让说。
这句话把割风完全带回了现实,当时情况是紧迫的。这两个人,虽然都已苏醒过来,但都没有感到自己的神智还是昏沉的,他们的心里还都有着一种奇怪的现象,那就是对当时险恶的处境还不能充分意识到。
“让我们赶快离开这地方。”割风大声说。
他从衣袋里摸出一个葫芦瓶,那是他早准备好的。
“先喝一口。”他说。
葫芦瓶完成了由新鲜空气开始的效果,冉阿让喝了一大口烧酒,他这才完全感到恢复了。
他从棺材里爬出来,帮着割风再把盖子钉好。
三分钟过后他们已到了坟坑的外面。
割风这就放心了。他不慌不忙。公墓大门已经关上。不用顾虑那埋葬工人格利比埃的突然来到。那“小伙子”正在家里找他的卡片,他决不能从他屋子里找到,因为卡片在割风的衣袋里。没有卡片,他便进不了坟场。
割风拿着锹,冉阿让拿着镐,一同埋了那口空棺材。
坑填满时,割风对冉阿让说:“我们走吧。我带着锹,您带着镐。”
天已经黑下来了。
冉阿让走起路来,行动还不大灵便。他在那棺材里睡僵了,已经有点变成僵尸了。在那四块木板里,关节已和死人一样硬化了。他必须在某种程度上先让自己从那冰坑的冷气里恢复过来。
“您冻僵了,”割风说,“可惜我是瘸子,不然的话,我们可以痛痛快快跑一程。”
“不要紧!”冉阿让回答说,“走上四步路,我的腿劲又回来了。”
他们沿着先头灵车走过的那些小路走。到了那关了的铁栏门和门房的亭子跟前,割风捏着埋葬工人的卡片,把它丢在匣子里,门房拉动绳子,门一开,他们便出来了。
“这真是方便!”割风说,“您的主意多么好,马德兰爷爷!”
他们轻易地越过了伏吉拉尔便门,没有遇到丝毫困难。在公墓附近一带,一把锹和一把镐等于是两张通行证。
伏吉拉尔街上一个人也没有。
“马德兰爷爷,”割风一面抬起眼睛望着街旁的房屋,一面走着说,“您眼睛比我的好。请告诉我八十七号在什么地方。”
“巧得很,就是这儿。”冉阿让说。
“街上没有人,”割风接着说,“您把镐给我,等我两分钟。”
割风走进八十七号,受到那种时时都把穷人引向最上层的本能作用所驱使,他一直往上走,在黑暗中,敲着一间顶楼的门。有个人的声音回答:“请进来。”
那正是格利比埃的声音。
割风推开了门。那埋葬工人的屋子,正和所有穷苦人的住处一样,是一个既无家具而又堆满东西的破窠。一只装运货物的木箱——也许是口棺材——代替橱柜,一个奶油钵代替水盆’草荐代替床,方砖地代替椅子和桌子。在一个屋角里铺着一条破垫子,是一条破烂地毯的残存部分,在那上面,有个瘦妇人和许多孩子,大家挤作一堆。这穷苦家庭里的一切,都还留着一阵东翻西找的痕迹。几乎可以说,在那里发生过一场“个人”的地震。许多东西的盖子都没有盖好,破衣烂衫散乱在四处,瓦罐被打破了,母亲哭过了,孩子们也许还挨了打,那就是一阵顽强愤懑的搜查所留下的痕迹。显然,那埋葬工人曾疯狂地寻找他那张卡片,并且他把遗失的责任推到那破窝里的一切东西和人的身上,从瓦罐一直到他的妻子。他正在愁苦失望。
可是割风,因为他急于要结束当时的险境,完全没有注意到他的胜利的不幸的这一面。
他走进去,说道:“我把您的镐和锹带来了。”
格利比埃满脸惊慌,望着他说:“是您,乡下佬?”
“明天早晨您可以到坟场的门房那里去取您的卡片。”
同时他把锹和镐放在方砖地上。
“这是怎么说?”格利比埃问。
“这就是说:您让您的卡片从衣袋里掉了出来,您走了以后,我从地上把它拾起来了,我把那死人埋好了,我把坑填满了,我替您干完了活,门房会把您的卡片还给您,您不用付十五法郎了。就这样,小伙子。”
“谢谢,村老倌!”格利比埃眉飞色舞地喊道,“下次喝酒,归我付账。”(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