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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國文學

她盯住冉阿讓又說:「您不高興是因為我幸福了?」天真的話,有時不自覺地點得十分透。這個問題,對珂賽特來說是簡單的,對冉阿讓則是嚴酷的。珂賽特要讓他痛一下,結果使他心肝俱裂了。
第二天,黃昏時刻,冉阿讓去敲吉諾曼家的大門。迎接他的是巴斯克。巴斯克恰好在院子裡,好像他已接到命令。有時候我們會關照僕人:「你在這兒守著某某人,他就要來了。」
無論馬呂斯在什麼樣的思想裡打轉,歸根結底,他對冉阿讓總有一定程度的厭惡。可能是種崇敬的厭惡,因為他感到這個人「有神聖的一面」
馬呂斯經過苦思冥想,對冉阿讓作了一份總結,查清了他的功和過,他設法想得到平衡。但這一切就像在一場風暴裡一樣。
馬呂斯的心裡亂極了。對珂賽特身旁的這人他為什麼一直都有著反感,從此就得到了解釋,他的本能使他察覺到這人有著一種不知怎樣的謎,這個謎,就是最醜的恥辱——苦役。
馬呂斯的感受可能並沒有達到應有的程度,但一小時以來他不得不忍受這樣一件可怕的出乎意外的事,同時看到一個苦役犯在他眼前和割風先生的面貌逐漸合在一起,他一點點地被這淒涼的現實所感染,而且形勢的自然發展使他看出自己和這個人之間剛剛產生的距離
這時,在客廳的那一頭,門慢慢地開了一半,在半開的門裡露出了珂賽特的頭。人們只看到她可愛的面容,頭髮蓬鬆,很好看,眼皮還帶著睡意。她做了一個小鳥把頭伸出鳥巢的動作,先看看她的丈夫,再看看冉阿讓
一陣沉默。兩人都默默無言,各人都沉浸在思想深處。馬呂斯坐在桌旁,屈著一指托住嘴角,冉阿讓來回踱著,他停在一面鏡子前不動,於是,好像在回答心裡的推理,他望著鏡子但沒有看見自己說道:「只是現在我才如釋重負!」
有些突然洩露的事使人承受不了,它好像毒酒,使人昏迷。馬呂斯被新出現的情況驚得不知所措,他在說話時甚至像在責怪這人暴露了真情。
耳朵聽到的尖音有一個對思想和耳朵都可以超過的限度。這幾個字「我過去是一個苦役犯」,從冉阿讓口中出來,進入馬呂斯的耳中,是超出了聽到的可能。馬呂斯聽不見。他覺得有人向他說了話;但他不知道說了些什麼,他呆住了。
幾分鐘過去了。冉阿讓沒有動,仍待在巴斯克離去時的地方。他臉色慘白。他的眼睛因失眠陷進眼眶,幾乎看不見了。他的黑色服裝現出穿了過夜的皺紋,手肘處沾著呢子和墊單磨擦後起的白色絨毛。冉阿讓望著腳邊地板上太陽畫出來的窗框。
痛哭對冉阿讓來說是一種幸福。這樣可能使他清醒。但開始時相當猛烈。一陣洶湧的波濤比過去把他推向阿拉斯時還更強烈,像脫了鎖鏈似的在他心裡爆發出來。
他已到了最重要的一個善惡交叉的路口。這個暗中的交叉點就在他眼前。這次和以往在痛苦的波折裡一樣,兩條路出現在他面前,一條誘惑他,另一條使他驚駭。究竟走哪一條路呢?
冉阿讓回到家。他點起蠟燭上樓。房間是空的。杜桑也不在了。冉阿讓在房中的腳步聲比往日要響些。
外祖父極為舒暢的心情為節日定了調,每個人都為這將近一百歲老人的熱誠而行事,大家跳了一會舞,笑聲不絕;這是一個親切的婚禮。真可以邀請「往昔」這位好好先生來參加。其實吉諾曼老爹也就等於是「昔日」這位好好先生了。
椅子有人坐了,割風先生已被忘卻;大家並不感到有什麼欠缺。於是五分鐘後,全桌的來賓已經笑逐顏開,什麼都忘了。
對冉阿讓,珂賽特從沒有過此刻這樣的溫柔和體貼。她和吉諾曼老爹也和諧一致;在他把快樂當作箴言準則的同時,如同香氣一樣她全身也散發著愛和善。幸福的人希望大家都幸福。
實現自己的夢想,誰有這種可能呢?為此上天一定要進行選擇;我們都是沒有意識到的候選人;天使在投票。珂賽特和馬呂斯中選了。
他們的私語被嘈雜的聲音所掩蓋,聽不見了,陣雨把敞開的車輛淋濕,二月的風又不溫暖,這個罵街的袒胸女子,一邊在回答西班牙人的話,一邊顫抖著,又咳又笑。
我們剛才提到了一輛大型四輪輕便馬車,帶著一群畸形的蒙面男女,停在大道的左邊,碰巧這時結婚的車輛行列也正停在大道右邊。從大道那邊到這邊,蒙面人的車輛看見了對面新娘的馬車。
婚禮的車輛不能直接去聖保羅教堂。必須改變路線,最近的路線是從林蔭大道繞過去。來賓中有一個人提醒說這天是狂歡節,那邊會有很多車輛。
關於冉阿讓,在吉諾曼家中,已特意為他佈置了一間漂亮的臥室,而且珂賽特還說「父親,我求求你」,這使他很難拒絕,她差不多已得到他的諾言來此居住了。
狂歡的日子雖然使人銷魂,但一點也不能抹去馬呂斯思想中的其他掛慮。婚禮正在準備,在等待佳期來臨的時候,他設法在對往事作艱苦而又審慎的調查。
在馬呂斯的內心和思想深處,對這個僅僅是和氣而又冷淡的割風先生有著各種沒張口說出的疑問。有時他對自己的回憶發生懷疑。
當外祖父詩興勃勃地自說自聽時,珂賽特和馬呂斯脈脈含情互相隨意凝視著。吉諾曼姨媽平靜而沉著地望著這一切。五六個月以來她經受了不少刺激
吉諾曼先生對婚禮發表了特別荒唐的謬論
每天清晨外祖父都送來一些古董給珂賽特。她四周是應有盡有的襯裙花邊,就像盛開的花朵一樣。
珂賽特知道了被她叫了很久「父親」的老人不是她的親父,而只是一個親戚;另一個割風才是她的父親。如果不是此時此刻,她會感到難過的。
大家已經知道冉阿讓在商馬第案件之後,幸虧他第一次越獄數日,及時來到巴黎,從拉菲特銀行中取出了他在濱海蒙特勒伊用馬德蘭先生的名字掙得的存款;為了怕再被捕,他把現款深深埋在孟費郿的布拉於礦地裡
吉諾曼姨媽驚異地看到光明突然降臨到她這陳舊的家中來了,這種驚異毫無惡意,她一點沒有用諷刺和嫉妒的梟鳥式的目光來看這對野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