亂世佳人—飄(212)
思嘉脫了衣服,躺到床上,腦子裡的漩渦還在不停地急轉著。但願她能夠鎖著門,永遠永遠關在這個安全的角落裡,再也不要見任何人了。說不定瑞德今天晚上還發覺不出來。她準備說她有點頭痛,不想去參加宴會了。到明天早晨她早已想出了某個借口,一個滴水不漏的辯解,好用來遮掩這件事。
「現在我不去想它,」她無可奈何地說,一面把臉埋在枕頭裡。「我現在不去想它。等到以後我經受得住的時候再去想吧。」天黑的時候,她聽見佣人們回家來了。她覺得他們很安靜,彷彿有點異常。但也可能是自己的心理作用。嬤嬤來到門敲門,但思嘉把她打發走,說她不想吃晚飯。時間緩緩過去,最後她聽到瑞德上樓來了。當他走進樓上門廳裡,她緊張地支撐著自己,鼓起全部的勇氣準備迎接他,可是他走進自己房裡去了。她鬆了口氣。他還沒有聽說呢。感謝上帝,他還在尊重她那冷酷的要求,決不再跨進她的臥室的門呢。如果他此刻看見了她,她那慌張的臉色便會使事情露餡兒了。她必須盡力提起精神來告訴他,她實在很不舒服,不能去參加那個宴會。好,還有足夠的時間可以使自己恢復鎮靜。可是,真的還有時間嗎?自從當天下午那可怕的時刻以來,生活好像已沒有時間性了似的。她聽見瑞德在他房裡走動,偶爾還對波克說話,已經有相當長的時候了。可她仍然鼓不起勇氣叫他。她靜靜地躺在床上,在黑暗中渾身發抖。
很久以後,瑞德過來敲她的門,她盡力控制住自己的聲音,說:「進來。」「難道我真的被邀請到這間聖殿裡來了?」他邊問邊把門推開。房裡是黑暗的,她看不到他的臉,她也無法從他的聲音裡發現什麼。他進來,把門關上。
「你已經準備好去參加宴會了吧?」
「我真遺憾,現在正頭痛呢。」多奇怪,她的聲音聽起來竟那麼自然!真感謝上帝,這房裡暗得正好啊!「我怕我去不成了。你去吧,瑞德,並且替我向媚蘭表示歉意。」經過相當久的一番躊躇,他才慢吞吞地、尖刻地說起話來。
「好一個懦弱卑怯的小娼婦!」
他知道了!她躺在那裡哆嗦,說不出話來。她聽見他在黑暗中摸索,劃一根火柴,房裡便猛地亮了。他向床邊走過來,低頭看著她。她發現他穿上了晚禮服。「起來,」他簡短地說,聲音裡似乎什麼也沒有。「我們去參加宴會,你得抓緊準備。」「唔,瑞德,我不能去。你看……」「我看得見的。起來。」「瑞德,是不是阿爾奇竟敢……」「阿爾奇敢。阿爾奇是個勇敢的人。」「他撒謊,你得把他宰了……」「我有個奇怪的習慣,就是不殺說真話的人。現在沒時間爭論這些了。起來。」她坐起身來,緊緊抱住她的披肩不放,兩隻眼睛緊張地在他臉上搜索著。那是一張黑黑的毫無表情的臉。
「我不想去,瑞德,我不能去,在這……在這次誤會澄清以前。」「你要是今天晚上不露面,你這一輩子恐怕就永遠也休想在這個城市路面走了。我可以忍受自己的老婆當娼婦,可不能忍受一個膽小鬼。你今晚一定得去,哪怕從亞歷克斯.斯蒂芬斯以下每個人都咒罵你,哪怕威爾克斯太太叫我們從她家滾出去。」「瑞德,請讓我解釋一下。」「我不要聽。沒時間了。穿上你的衣服吧。」「他們誤會了……英迪亞和埃爾辛太太,還有阿爾奇。而且他們那樣恨我。英迪亞恨我到這種程度,居然撒謊誣蔑她哥哥來達到讓我出醜的目的。你只要讓我解釋一下……」「唔,聖母娘娘,」她痛苦地想,「他要是果真說『請你解釋吧!』那我說什麼呢?我怎麼解釋呢?」「他們一定對每個人都說了謊話。我今晚不能去。」「你一定得去,」他說。」哪怕我只能抽著你的脖子往前拖,或者一路上踢你那向來很迷人屁股。」他眼裡閃著冷峻的光芒,便一手把她拽了起來。接著他拿起那件胸衣朝她扔過去。
「把它穿上。我來給你束腰。唔,對了,束腰的事我全懂。不,我不讓嬤嬤來給你幫忙,也不要你把門鎖上,像個膽小鬼偷偷地待在這裡。」「我不是膽小鬼,」她大喊大嚷,被刺痛得把恐懼都忘了。
「我……」
「唔,以後別再給我吹那些槍擊北方佬和頂著謝爾曼軍隊的英雄事跡了。你是個膽小鬼……在別的事情上就是如此。不為你自己,就為邦妮著想,你今天晚上也得去。你怎麼能再糟蹋她的前途呢?把胸衣穿上,趕快。」她急忙把睡衣脫了,身上只剩下一件無袖襯衫。這時他要是看看她,會發現她顯得多麼迷人,也許他臉上那副嚇人的表情就會消失。畢竟,他已那麼久那麼久沒有看見她穿這種無袖襯衣的模樣了。可是他根本不看她。他在她的壁櫥裡一件件挑選那些衣服。他摸索著取出了那件新的淡綠色水綢衣裳,它的領口開得很低,衣襟分披著掛在背後一個很大的腰墊上面,腰墊上飾著一束粉紅色的絲絨玫瑰花。
「穿這件,」他說著,便把衣服扔在床上,一邊向她走來。
」今天晚上用不著穿那種莊重的主婦式的紫灰色和淡紫色。你的旗幟必須牢牢釘在桅桿上,否則顯得你會把它扯下來的。還要多搽點胭指。我相信法利賽人抓到了那個通姦的女人決不會這樣灰溜溜的。轉過身來。」他抓住她胸衣上的帶子使勁猛勒,痛得她大叫起來,對他這種粗暴的行為感到又害怕又屈辱,實在尷尬極了。
「痛,是不是?」他毫不在意地笑著說,可她連他的臉色也不敢看一眼。「只可惜這帶子沒有套在你脖子上。」媚蘭家的每個窗口都燈火輝煌,他們在街上便遠遠聽得見那裡的音樂聲。走近前門時,人們在裡面歡笑的聲浪早已在耳邊迴盪了。屋裡擠滿了來賓。他們有的擁到了走郎上,有的坐在掛著燈籠顯得有點陰暗的院子裡。
「我不能進去……我不能,」思嘉心裡想,她坐在馬車裡緊緊握著那捲成一團的手絹。」我不能,我不想進去。我要跳出去逃跑,跑到什麼地方,跑回塔拉去。瑞德為什麼強迫我到這裡來呀?人們會怎麼說呢?媚蘭會怎麼樣呢?她的態度、表情會怎樣?哦,我不敢面對她。我要逃走。」瑞德好像從她臉上看出了她的心思,他緊緊抓住她的胳臂,緊得胳臂都要發紫了,這只有一個放肆的陌生人才幹得出來。
「我從沒見過哪個愛爾蘭人是膽小鬼。你那吹得很響的勇敢到哪裡去了?」「瑞德,求求你了,讓我回家,並且解釋一下吧。」「你有的是無窮無盡的時間去解釋,可只有一個晚上能在這競技場上當犧牲品。下車吧,我的寶貝兒,讓我看看那些獅子怎樣吃你。下車。」她不知怎麼走上了人行道的。抓住她的那隻胳臂像花崗石一樣堅硬而穩固,這給了她一些勇氣。上帝作證,她能夠面對他們,她也願意面對他們。難道他們不就是一群妒忌她的嚎叫亂抓的貓嗎?她倒要讓他們看看。至於他們到底怎麼想,她才不管呢。只是媚蘭……媚蘭。
他們走到了走廊上,瑞德把帽子拿在手裡,一路不斷地向左右兩邊鞠躬問好,聲音冷靜而親切。他們進去時音樂停了,以思嘉的慌亂心情看來,人群像咆哮的海潮一般向她一湧而上,然後便以愈來愈小的聲音退了下去。會不會人人都來刺傷她呢?嗯,見他媽的鬼,要來就來吧!她將下巴翹得高高的,眼角微微蹙起來,落落大方地微笑著。
她還沒來得及向那些最近門口的人說話,便有個人從人群中擠出向她走來。這時周圍突然是一片古怪的安靜,它把思嘉的心一下子揪住了。接著,媚蘭從小徑上挪著細碎的步子匆匆走過來,匆匆趕到門口迎接思嘉,並且沒跟任何人打過招呼就對思嘉說起話來。她那副窄窄的肩膀擺得端端正正,挺著胸脯,小小的腮幫子憤憤地咬得梆緊,不管心裡怎麼清楚還是顯得除了思嘉沒有別的客人在場似的。她走到她身邊,伸出一條胳臂接住她的腰。
「多漂亮的衣服呀,親愛的,」她用細小而清晰的聲音說。
「你願意當我的幫手嗎?英迪亞今晚不能來給我幫忙呢。你跟我一起來招待客人吧?」
(待續)
(http://www.dajiyuan.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