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6(下)
那天茹嫣和趙姨說到很晚,趙姨說到她和衛老師一些最日常的生活,生病,做飯,冬天的嚴寒,夏季的停水,周邊建築工地的噪音,被小偷偷去剛領的工資,最後趙姨說到的一件事,就讓茹嫣震撼了。趙姨說,結婚的時候,她已經過完了更年期,衛老師多年單身,又有許多疾病,已經不能像正常夫妻那樣了,所以,從某種意義上說,她還是一個處女。但是,她認為,衛老師是這個世界上真正的男人。
聽到這裡,茹嫣半天沒緩過氣來,然後惴惴地問,你們像兄妹一樣生活?
趙姨笑了,說,那怎麼會?你想,兩個戀人之間,又都是非常開放的人,跟你說吧,所有男女之間的幸福,我們都享受過,他走了之後,我常常會回想起我們之間的一切。在這個意義上,我依然是一個真正的女人呢。
老太太的那種天真無邪,那種坦然無忌,讓茹嫣覺得自己才像一個老太太了。
茹嫣問起衛老師的安葬。
趙姨說,等以後吧。我和他說好的,以後將我那一把,也放進去,就算是最終的會合了。
趙姨帶了茹嫣來到臥室,那只棕色的小木盒就放在矮櫃上,旁邊是那聽生銹的茶葉罐。
趙姨說,他也說了,這一盒茶葉,陪他半個世紀了,最後也倒一起算了。我有個願望,想看看這個女人是什麼樣子。我一直覺得,她是我的前身。不知道如今誰還有這個女人的照片呢?
就在會議預定召開的前兩天,達摩接到紫巖山寨打來的電話,說接到通知,在非典期間,不得接待任何大型活動。對此不可抗力的變動,表示非常遺憾。要達摩告知郵政地址,以便退寄那1000元定金。
從不在陌生人面前說粗話的達摩聽完後破口大罵,日你媽的!你們怎麼不早點說!非典又不是昨天才來!
剩下的就是一片忙亂,打電話,發郵件,在幾個網站上出通知。但還是有十幾個人沒能及時得知,正從各方趕來。達摩只好叫上毛子、茹嫣在預定集合地點守候。許多人沒有見過面,他們怪怪地舉了一個紙牌牌,寫上××會議,紫巖山寨。然後對每一個興緻勃勃前來報導的人說,會議因故取消。也有人時間錯過,便逕自尋去了紫巖山寨,撲了一空。回去後發來郵件,自我解嘲說,算是一次自費旅遊,風光不錯。
這樣的結局,讓一直忐忑不安的毛子鬆了一口氣,他同時卸下了兩副擔子。一副是道義,一副是恐懼。
毛子嘴上不乾不淨地罵著,說等日後時局好轉,這會總是要開的。前面花掉的錢,就算他的。
達摩說,沒怎麼花錢,以後要開再另說吧。還是將那五千塊錢給了他。
印製紀念卡用去一筆錢,但是這一筆錢趙姨堅持要由自己來出。
那份會議紀念卡印得很精美,很別緻。對折4P,窄32開,土黃布紋紙,首頁印著衛老師那張裁減下來的像,因為沒有了趙姨,就像是對著所有持卡人在微笑。照片下面是從衛老師那只記事本上翻拍下來幾句話,題記說明是斯衛絕筆:「不是的時候,他們說是,是的時候,他們又會說不是。」
字跡怪異潦亂,語意艱澀莫測,像一幅遠古時代的巖刻。許多人初初看到,都要猜認半天,然後才恍然大悟,剛剛笑起來,又沉重下去。
兩面內頁是衛老師的生平和著作年表。底頁摘錄了一些友人的話語。
這份紀念卡只印了100份,又是一次流產會議的遺留物,後來成為朋友們一種收藏的珍品。許多人來信索取,已經沒有了。
達摩寫了一篇東西:《一次在心裏開過的追思會》。在文章最後,引用了衛老師彌留時唱的那首歌:團結就是力量!團結就是力量!這力量是鐵,這力量是鋼,朝著法西斯蒂開火,要一切不民主的制度死亡!向著太陽向著自由向著新中國發出萬丈光芒!
達摩將這篇文章作為引言,連同這次收到的數十篇文稿,一起發到了自己的網站上。兩天之後,達摩的語思就被停掉了。
達摩預先做了準備,將那一些稿子打了包供下載,他知道,這些聲音早已經傳佈出去,就像光,從一顆星星上發出,千年萬年,也會在宇宙中前行。
一些其他的網站很快就有了那一批東西。那既是對一個老人的愛與祭奠,又是一批思想者接力的火炬。
(待續)(http://www.dajiyuan.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