禁書連載:一個普通中國人的家族史(131)
第十一章 正義無限
十一、醫院黑幕 (中)
二○○一年四月一日,父親開始了第一個化療療程。從此,我每天下班都要趕到醫院去探望父親;有時則頂替疲憊不堪的母親,在夜晚陪護著父親。去醫院次數多了,才知道這所醫院住院部裡的醫護人員主要有這麼幾類:主治醫生,一般都有教授、副教授職稱,管制訂方案、開藥,基本上是固定的,但除了早上查房平時很少能見得到;管床醫生,主管臨床一些日常事務,基本上由下級醫院的進修醫生擔任,流動性很大,每次去都換新人;護士,進行日常護理,如注射、量血壓、測體溫等等。此外,還有一波一波的實習學生。
負責我父親所在這個病房的主治醫生姓臧,據說是個什麼出國渡過金的醫學博士,大約三十六七歲就混到了教授職稱。此人一副衣冠楚楚的樣子,一看就知道保養的很好。剛住院,因為他是主治醫生,我們覺得父親的性命全指望他了,因而對他實在是抱著感激涕零的心情,好話說了一籮筐,把他想像成一位「白衣天使」。然而很快我們就發現,我們大錯特錯了。
因為這是一所醫科大學附屬臨床醫院,因此這裡的實習學生特多。臧教授經常在查房時領著一大群學生來病房實習。父親住院的第二天,臧教授就領著一幫唧唧喳喳的學生來了。令我無比驚訝和氣憤的是,他居然當著病人的面陳述病人的病情,旁若無人地介紹病人病情發展會怎樣,甚至預測病人還有多長時間可活。我現在還記得他在介紹到我父親的時候說的話,大致是這樣的:「這位病人得的是多發性骨髓瘤,是由於漿細胞增生引起的。得了這種病,漿細胞會腐蝕人的內臟和骨骼,隨著病情的發展,會出現心、肺、腎臟等器官的壞死和衰竭,骨骼會形成蜂窩狀空洞,導致多處骨折,引起病人的巨大痛苦。一般而言,得了這種病存活期是一至五年……」
當這位保養得很好的 「白衣天使」興緻勃勃地向學生說這些令人毛骨悚然的話時,我就坐在旁邊。我父親也清醒著,尷尬地微笑著,只有當兒子的才看得出來父親笑得多勉強。雖然以前我和母親通過各種途徑都瞭解到得了這個病會是什麼後果,但是為了父親的情緒,我們一直沒敢告訴他,只是跟他說化療可以維持至少五年,最長的十幾年。父親聽我們這麼一說,覺得自己已經六十六歲了,再活五年十年七十多歲已經夠了,所以一直沒啥心理負擔。但當這位冷血的大夫如此講解以後,父親心裏會是怎樣一番滋味?虧得父親一輩子大風大浪見得多了,心理還承受得住;那些心理承受能力脆弱的病人,聽到這種絲毫不講職業道德、不顧病人感受的話以後會怎麼樣?
父親這個病需要經常抽取骨髓化驗漿細胞比例,因此要做骨穿。以往父親做骨穿在門診進行,一個熟練的護士大概十多秒鐘就可以做完,除了刺進骨頭的一刻有些疼痛感外,基本上做完稍事休息以後就可以自己行走。自從住院以後,臧大夫說骨穿要在住院部做,當時我們也沒多想就同意了。誰知做骨穿那天臧大夫領來一幫實習學生,也沒徵求我父母同意就讓學生給父親做骨穿。那幫學生都還是菜鳥,拿著筷子般粗細的鋼針在父親腿上紮了半天也找不到地方,這個不行換那個,前後換了七八個學生、持續了一個多小時才扎出了東西。我父親疼得汗珠子直滾,又不敢大呼小叫。那次骨穿以後,父親足足一個多月不能下地走路。然而邪門的事情還在後面,那次出院結賬時,我母親發現:那些挨個在我父親身上練手法的實習學生們在做骨穿時所戴的八副手套居然要我們買單!
殘忍嗎?不,這不算最殘忍的,最殘忍的事情還在後面。父親第一次化療時,病房有個在校大學生,好像是冶金學院的,二○○一年時才二十歲,長得眉清目秀,只可惜得了白血病。這個大學生是家中老么,生下來沒幾年就死了媽。他爹是個膚色黝黑、面黃肌瘦的農民,由於妻子早逝,靠種幾畝地辛辛苦苦地把兩個兒子都送上了大學,家庭的條件可想而知。據他講:校方已經幾次三番找他兒子談話勸其「退學養病」,兒子不明白這事的份量,也就和父親商量。老父親一聽就明白這是把他們往外推,因此無論如何也不肯答應。後來學校耍賴,乾脆不給錢治病了,在老農民花光了自己所有的積蓄後,醫院停了藥,我們眼睜睜地看著這孩子一天天走向死亡,老農民不得不外出借錢去了。由於血小板急劇減少,一天夜裡大學生七竅流血,流出的血順著床掉到地上滴滴答答作響,聲音和血腥味驚醒了我母親。我母親急忙到護士房叫護士來,護士小姐看了一眼以後無奈地說:「得輸血小板,可是他沒錢了,我們也沒辦法啊。」我母親說,那不能眼睜睜看這孩子這麼流血死掉啊?護士小姐回答說:「那怎麼辦,一袋血小板得一千五百塊,我們不交錢,藥房也不給藥啊。」我母親急忙叫醒了其他幾個病人家屬,其實她們也沒睡著,這情況下誰能睡得著?幾個做過母親的人,出於偉大的母愛,湊份子湊了一千五百塊錢交給護士小姐買了一袋血小板給這孩子輸上,算是止住了血。但是第二天,那個大學生還是死了。
對,沒有錢立刻就停藥,哪管你是死是活?這是「醫療產業化」以後醫院的規矩。產業化麼,人家是要講究賺錢的,這年月到哪找雷鋒去?曾經有好幾次,因為家裏預付的賬單沒錢了(有時候你根本想不到怎麼會這麼快沒錢)立馬給我父親停了藥。母親無奈,只好打電話給我讓我從武昌送錢過來,啥時候錢送過來啥時候才給打針,什麼保證啊都沒用的,於是乎本來要打到晚上十點左右的針,一直要推遲到凌晨才能打完,我母親和父親就只得不熬夜打針了。
從二 ○○一年四月到二○○二年三月,我父親在A醫院一共化療了十一個療程,每次療程多則一萬九千元,少則八、九千塊,一共花掉了十二萬多元,此外還有一些出院時帶的藥,大概也有三、四萬塊。雖然我和我姐工作都還算可以,但如此昂貴的治療費用也很快使得我們全家捉襟見肘、入不敷出。治療真的要花這麼多錢嗎?後來我們知道了答案:不,不是。我父親自二○○二年四月轉院到B醫院以後,每個療程花費基本上維持在三、四千元左右,而且每次費用變動都不大。那麼,冤枉錢究竟是怎麼花出去的?根據我的調查,發現有以下幾個途徑:
方法一,離譜的藥價。
以我父親必須不斷服用的抗病毒藥物雙黃連口服液為例,同是一個藥廠、一個牌子的這種口服液在A醫院定價是十七元一盒,在B醫院定價是十六元一盒,而在藥店裡則只賣七元一盒。要知道,現在的藥店也不是學雷鋒的,藥店也要賺錢,可是在A醫院裡的要價,竟然是同樣賺錢的藥店裡價格的兩倍還多。而且,這也不是偶然現象,我父親在這個醫院所用的全部藥方子,只要能在藥店裡買到的,都比藥店裡的價格貴出很多。
二○○一年,因為工作關係我認識了湖北××製藥集團的李董事長,他們主要生產VC片劑和其他一些抗生素。跟他見面那天,恰巧我的上級生病,就買了一盒抗生素吃。李董事長跟我們談話時見到這盒藥,出於職業習慣就問多少錢買的,我的上級就回答說二十多塊一盒。李董事長笑了笑,說:「你知道這藥成本多少錢一盒?兩塊。」聽了他的話,我和上級頓時目瞪口呆。李董事長無奈地說道:「現在藥品流通環節實在太黑了,一方面我們藥廠出廠價壓的很低,藥廠利潤非常少,很多老的製藥企業都破產了;另一方面患者購藥價格奇高,很多患者吃不起藥、看不起病。錢都被醫院和批發企業賺走了。現在好多藥,成本價與售價之間至少有百分之三、四百的利潤空間,有的甚至更高。」
方法二,黑心的處方。
我父親在A醫院化療時,每次化療的用藥,最貴的不是化療藥物,而是五花八門的輔助藥,有護心的、護胃的、護肝的、護腎的……還有一些藥,我們到現在都沒弄清楚到底是護什麼的。有時,竟然同時打兩三種護肝的藥物。臧教授的解釋也很理直氣壯:化療藥物等於毒藥,如果不用這些輔助藥會對人身體有很大損害。我們做晚輩的最怕父親受罪,只好趕緊讓人家開處方。但是當我父親一年後轉院到B醫院時,給父親治病的陳教授卻說:「這些所謂的輔助藥,除了前兩次化療時要使用以免得對身體有刺激外,以後療程則需要根據病人反應確定;一般身體好、反應小的就應該停藥。根據我父親的反應情況,可以說第三個療程以後完全沒必要用藥了。可以說,A醫院在十一個療程裡每次都開這麼多處方,是不對的。」
每次化療結束後一兩天內,父親都會出現高燒症狀,這是身體對化療的反應。後來我們知道對付這種高燒,只用給病人肛門塞一種退燒藥「雙氯芬酸鈉」就可以了,兩天以後保準退燒。這種「雙氯芬酸鈉」在藥店裡只賣七塊一盒,每次化療用不到三分之一。可是當時我們卻不懂,於是當臧教授說這需要輸抗生素、留院觀察時,我們只能誠惶誠恐地照辦。本來父親得這個病之前很少生病,打廉價的青黴素就特管用。可是臧教授卻只開一種叫「舒普申」的特效抗生素,每支一百五十塊,一天要四支,最多時打六支。於是,父親每次化療結束後都要打十八支「舒普申」,藥錢加其他亂七八糟費用,一次就要三四千塊,在A醫院的十一個療程裡有十個療程是這樣的。其間,還是要靠「雙氯芬酸鈉」退燒。到了第十一個療程,我父親嫌太貴而堅決不肯打「舒普申」,化療完立即出院回家。到家裏發燒用「雙氯芬酸鈉」以後,我們才發現其中的奧妙。由於用「舒普申」太多,我父親後來感冒發燒時打抗生素已經產生了抗藥性,完全沒用了。
還有,臧教授每次給我父親開一種叫「××扶正顆粒」的藥,說持續服用這種藥對於改善人體狀況,增強免疫機能非常有用。這藥在A醫院藥房售價四十五元,累計一年裡父親一共吃了一百多盒,共花去了大約五、六千元。後來我通過一份醫生揭露醫院內幕的文章才發現:「××扶正顆粒」屬於一種「萬金油」性質的藥,雖然可能有改善免疫功能的作用,但實在不是治療的必備藥,也對治療結果沒有直接關係;而且這種藥實際的出廠價僅七元左右,在醫院卻以高出其出廠價的六、七倍的價格出售。(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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