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7 (下)
一場溫馨晚宴,就這麼匆匆忙忙結束了,心裏有些失落。
回家的車上,茹嫣給江曉力打了個電話。前幾天她打電話拜年,問起梁晉生,茹嫣沒什麼可對她說的,現在該給她說說了。
江曉力一聽是茹嫣,便問,你在哪裏?
茹嫣就說剛剛和他一起吃了一個半拉子飯。他又去忙他的公務了。現在正坐他的車回家。
江曉力忙說,你讓羅師傅到我們院門口停一下,我到你那兒坐坐。有話對你說。
於是,羅師傅將江曉力接上,一併送到茹嫣家。
一上車,江曉力就見到茹嫣的一身新裝,不懷好意地問,人家評價如何?
茹嫣不習慣在有外人在場時說這類話題,便一笑說,保密。
江曉力卻不管這些,說,哼,還沒進洞房呢,就有私房話啦?
進了門,江曉力人還沒坐穩,就說,茹嫣啊,這一段時間,你可要好好支撐一下咱梁大哥。沒事多給他說說舒心話。
茹嫣問,怎麼啦?
江曉力說,他沒向你吐苦水?
茹嫣說,他有啥苦水吐啊?
江曉力說,你呀,就被男人慣壞了,一點不會體察人呢。
茹嫣就說了梁晉生請他吃飯的緣由。
江曉力說,真是難為他,這樣焦頭爛額的時候,還記得一個情人節,看來真是陷得不淺,沒救了。
茹嫣便問焦頭爛額是什麼意思?
江曉力賣關子說,你們宮廷御膳魯菜大餐吃飽喝足了,我還沒吃飯呢。
茹嫣說,呀,剛好打了包回來,也宮廷一把?
江曉力說,咱呀,也只有吃剩菜的份了。
茹嫣說,人家就是為了打包才點的,你看看,幾乎沒動。
茹嫣說完,將幾個菜在微波爐上熱了,端來。
江曉力說,你得陪陪我呀,拿酒來。
於是,兩人邊吃邊喝邊聊。
江曉力說,你看,還是做好事有好報,要不然,哪能吃得上這些?男人哪,落難的時候,就特別有情義,你看那些古戲文中,最動人的愛情故事,總是在公子落難的時刻發生的,到了金榜題名時,就該美人落淚了。
茹嫣急了,說,你彎彎繞繞的,我們說正經事呢!
江曉力就說了梁晉生如何焦頭爛額。
江曉力說,我跟你說,我們這兒已經有了。聽說已經死了人。
茹嫣說,沒想到就這麼緊了?市面上啥也看不出來呢。
江曉力說,內緊外松啊,有什麼奇怪。這次非典一來,可以說他管轄的幾塊地盤差不多要全線失守,巨大的經濟損失不說,政治責任也會壓得他喘不過氣來。他去年不是去歐洲北美轉了一大圈嗎?就是為了今年5月的兩個大活動,一個是科技論壇,已經約請了全世界幾十個國家來參加,一個是招商會,也請到了數百家大公司前來,就為了這兩個活動,已經花去了幾百萬,這其中有政府的錢,也有企業的錢,都指望在這兩個活動中掙回來,還賺上一筆。現在看來,玄乎了,只要這個非典不立馬控制住,人家肯定不會來了。這是其一。其二,這幾年大量的財政資金都用於科技這一塊,醫療衛生,特別是公共衛生,疾病防禦,基礎設施,都薄弱得很,可以說,不光沒有加強,比原來還要差勁。這次非典一來,問題就突然暴露出來。儘管這不是他一個人的責任,但是我們的傳統,總是要有一個人來當替罪羊的。第三,他管的教育這一塊,眼見得就要受到非典的衝擊了,這一塊特別敏感,又怕學生鬧事,又怕家長告狀,特別是這兩年剛剛搞起來的那些高收費的官民合辦的大學,你要不能正常上課,高收費的問題就麻煩了。官場上的事又複雜,借題發揮的,落井下石的,暗中使絆子的,偷偷看笑話的,等著你的空缺好早日上去的……你說,這樣的時候,還能記得一個情人節,是不是一個有情有義的漢子?
江曉力這樣一說,茹嫣的心就咚咚跳了起來,沒想到剛剛還津津樂道大談宮廷御膳的這位市長,已經是面臨這般泰山壓頂的危局。想到這裡,只好退一步海闊天空地說,有什麼呢,大不了提前回家,過清閒日子。
江曉力一笑,到底是女人,看淡江湖。只是像他這樣,大半輩子在官場打滾,突然被糊捋下來,受不了呢,你先別說這些不吉利的話。還是給他鼓鼓勁好。我見過幾個這樣下場的,回家不久,鬱鬱寡歡就死了。
茹嫣不語。
江曉力說,你這位梁市長啊,做官做得太老套。
茹嫣問此話怎講呢?
江曉力說,這種時候,按常規出牌,怕是不行了,頭痛醫頭,腳痛醫腳,十個罈子八個蓋……這種時候,應該有新招,奇招,險招,才行。
茹嫣就問,什麼是新招奇招險招?
江曉力狡詰一笑說,這啊,就只能面授機宜啦。
茹嫣說,曉力啊,我看你才是一個當官的料呢!
江曉力說,我自己也覺得是。可是老爹不讓我幹這一行,說又傷身子又傷心,不如平平淡淡好。但是有時候,看他們那樣一些作為,一邊為他們著急,一邊罵他們。真是皇帝不急太監急。
江曉力真是餓了,邊說邊吃,就著酒,將幾盤菜掃光,吃得心滿意足了,慨歎說,梁市長啊,你就記得茹嫣這半邊山東人,你就不記得還有一個地地道道囫圇的山東人。下次,他要是不正兒八經來接我去吃一次,以後結婚的時候,看我如何整你們!
當年解放軍浩浩蕩蕩一路南下,有一支部隊就留了下來,接管了這座城市。這支部隊裡,山東人最多。各個部門各個機關,重要一點的位置,差不多都有他們坐著,以至你只要碰見一個說山東話的,儘管叫主任,叫處長,叫局長,八成不會錯的。到得幾十年後,那些高幹病房裡,一滿走廊聽得都是山東話,特別是膠東話,就好像到了山東醫學院附屬醫院。
很晚,江曉力帶著微微醉意走了。臨走時說,茹嫣啊,這個時候,你就不是撒嬌的小女子啦,你該是一個幫他壯膽幫他擦眼淚的娘。
江曉力走後,茹嫣給他打電話,說是已關機。打給羅師傅,羅師傅說,市長今晚住賓館,讓他回了家。問賓館電話,羅師傅說不知道。與梁晉生交往數月以來,就第一次有了惶惶不安的感覺。
茹嫣就平生第一次用手機發出了一條短信:兩個孤苦伶仃人,一個相濡以沫年,情人節快樂!
一時間,茹嫣就變得如此忙碌了。連對兒子的思念和與小狗的親熱都耽擱了許多。幾次兒子在QQ上留言說,媽,你在忙啥呀,上網老沒見到你。還說,媽,我想這怕是好事呢,是不是?生活充實了?
茹嫣見了,心裏又愧疚又羞澀,一邊罵著兒子這個小壞蛋,一邊趕忙給兒子覆信,扯了一些冠冕堂皇的理由,就說到他姨父患病的事。兒子後來覆信說,這病的事海外說得很多,對中國政府意見很大,他們那些華人留學生都覺得很丟人。
茹嫣如今好像是將一壇釀了半輩子的酒,啟了封,喝起來,生活便一日日濃釅起來。用她罵自己的話說,就是一日日瘋張起來。
以前說,貴人多忘事,去掉其中的譏諷,總還有點道理的。貴人者,事兒忙,關係多,如兒子話裡有話說的那樣,生活豐富了,便不會一門心思纏繞在一件事情上。像古時候,日子過得極簡潔,一次眉目傳情的小遭遇,就會讓人刻骨銘心記它數十年。
(待續)
(http://www.dajiyuan.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