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文觀止】清 姚瑩:遊欖山記
余嘗北至京師,東過兗(音:眼)、泗,下金陵,觀錢塘,復泝(音:訴)大江,逾嶺(南嶺)以南,幾經萬里。其間郊原、陂(音:皮)隴、狐墟、兔窟、尤喜獨窮之。每詢土風,接人士,未嘗不嘆幸天下之太平也!
及來廣州,值海盜內躪,烽火警日聞,足不出者一年。大臣以天子威靈,誅撫之既定;乃以庚午七月之欖鄉。是鄉在香山治東北七十里,居稠而民富,無幽奇壯觀之勝,而人士彬彬有文采。
秋日氣爽,有何生者,邀余登是山。出市門數武,阡陌縱橫,人家三五相望,皆牡蠣為垣(音:原),中環峻牆,樓宇傑出,繞屋芭蕉徑丈。其一望深樹蒙密,則荔支龍眼也。時荔支已三熟,餘實猶纍纍可愛;鬻其利,歲數萬計。三里許,至一坊,曰山邊,即欖山矣。先過開元寺,寺小而潔,有老僧聾且病。後有軒,遊人之所憩也。軒面山而背澗,多梅,芙蓉一本出檐際,方盛開爛然。有泉,甘而冽,纔尺許,大旱不竭,盛潦不盈,欖之戶以萬,咸飲之。既登山,山不甚崇,可眺數十里,欖之比櫛如鱗,煙火如雲者,皆見焉。南俯平田百頃,遙望水濴洄如帶,則內河之通海者。
何生告余曰:「此戰場地!吾欖自明以來,未嘗被兵。往歲十月,賊艦數十,忽登岸。是時賊方得志於內河,河東西七郡皆擾,廣州尤甚,乘銳陵吾鄉,地無營師,一巡檢治之,至是不知所為。賊進至山下一里矣,倉卒集鄉人強者數百人,為三隊拒之;前持刀楯(音:吮),後張弓矢,最後斬木削竹以繼。旦日,水師至,賊乃退。是役也,賊死傷甚眾,吾鄉亡七人,傷十六人耳。以民素健,習武者眾也。後益修補,賊再至,不攻而去。方戰時,吾與眾登此山望,勢甚洶洶。帕首之眾,數倍我師,觀者失色。事之解,幸也!七人者既死,鄉人義之,群葬於此山之陽,祠以報。」余往觀七人冢,信然。
差呼!天下承平久矣!武事漸弛,人不知兵,一旦有急,被難無足異。粵中海盜已舊,顧大猖獗至此,何歟?蓋賊始皆縱橫海外,內河無恙也。虎門、焦門、碣石諸險,猶逡巡不敢入。然恃內地奸民,私運米物以濟眾;尚書百公嚴其禁以蹙之,賊始懼。而將卒驕懦,自總兵官許公敗歿,賊遂轉自焦門以入,登岸掠食。內河方議備具,賊已揚帆至矣。倉卒故以不制。不然,胡離披至此哉!百萬虎狼咆哮於門庭之內,欲其無噬人,勢不可得;此計之不能不出於撫也。且當倉卒時,水師既已不制,而猶有奮不顧身,力戰以衛鄉邑者,皆勇士也。雖曰官募,實由粵民殷富,自能出資給之;然已憊矣。彼不如粵民者,又何如哉!
吾始見此鄉井里晏如,如未嘗被兵者。及聞何生言,觀其戰地,瞿(音:具)然以懼,乃廢遊而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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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釋】
泗:河流名,在山東、江蘇間
泝:逆水而上。
嶺:此指南嶺。
陂隴:山徑險峻處。陂,山坡。隴,田埂、田間高地。
土風:地方上的風俗。
躪:踐踏。此作侵擾之意。
庚午:嘉慶15年,西元1810年。
之:至。
香山:廣東省香山縣。
稠;稠密;繁多。
武:古時以三步為一武。
阡陌:田間小路,用來區分田界,東西為阡,南北為陌。
垣:矮牆。
纍纍:繁多、重積的樣子
鬻:銷售。
本:棵。
爛然:燦爛。
潦:水災。
崇:高峻的。
比櫛:形容房屋排列緊密。
濴洄:水流迴旋的樣子。
巡檢:職官名。宋時設置於沿邊或關隘要地的官員。或管數州數縣,或管一州一縣,以武臣為之,掌兵捕盜,受州縣指揮。及金、元時代,管轄限於一縣;至明、清,則為州縣之屬官,管理次要事件。或稱為「巡簡」。
楯:通「盾」,古代用來抵禦敵人兵刃及保護自己的兵器。
旦日:明日。
帕首:舊時裹在額前用以束髮的頭巾。因盜匪皆以巾裏首,故在此指盜匪。
山之陽:山的南面。
虎門、焦門、碣石:皆為扼珠江口的要地。
逡巡:徘徊不前。
蹙:逼迫、逼近。
離披:零落分散的樣子。
晏如:安寧、平靜。
瞿然:驚恐;憂心的樣子。
【作者簡介】
姚瑩(1785年-1853年),字石甫,一字明叔,號展和,晚號幸翁,安徽桐城人,曾任台灣最高軍政首長台灣道,湖南按察使等官。他是鴉片戰爭中,少數打敗英國軍隊的清朝領將,後因奉令斬殺英俘而被流放。
姚瑩本以為文見長,為桐城派學者之一。著有《台北道里記》、《東槎紀略》、《中復堂全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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