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秋過了,柚子也吃完了,現在橘子正掛在樹上,等著登場。
橘子的種類滿多,有柳丁、椪柑、宜。橙黃橘紅是橘子家族色彩。「一年好景君須記,最是橙黃橘綠時」說的不就是現下嗎?蘭產的金桔,還有橙、福橘,以及入冬才熟的陽明山厚皮的小橘子。
我們的祖先,首先在江南嘗到橘子的滋味(大概是楚人開風氣之先)於是懷才不遇的屈原先生做了一首膾炙人口的〈橘頌〉──
后皇嘉樹橘徠服兮,受命不遷生南國兮,
深固難徙更壹志兮,葉綠素榮紛其可喜兮,
曾枝剡棘圓果摶兮,青黃雜糅文章爛兮……
《史記‧貨殖列傳》寫到:「江陵千樹橘」,一片橘海,是很美的;橘葉墨綠色,枝幹硬挺,樹皮扭筋般的硬而滑,像去了皮肉的獸骨。短枝上長出尖刺,枝葉密生交錯的間隙,一個個小燈籠似的橘子掛下來,發出燦爛霞光,整棵樹彷彿喜慶般張燈結綵。一直到黃曆舊曆年,市場裡有成筐成簍的這秋天金黃色果實。大年節下,家家祭祖的供桌上,擺的四樣果子,橘子是少不了的;橘子底面貼方方的一塊紅色春聯紙,品字形擺好,那喜氣是色香味俱全。橘紅比鮮紅亮度大,喜的煥發且持久。
西洋畫家喜歡畫橘子,而又能把橘子得色彩淋漓盡致地發揮出來的,當推法國二十世紀初的畫家──比耶‧勃納爾。伯納爾是個對色彩有高敏感與表現力的畫家,被稱為色彩的魔術師。他利用印象派外光幻色的原理,喜歡以色彩表現物體,不像塞尚那樣理性地分析每樣物質的形式,把蘋果畫成無生命感的球體。他毋寧耽溺於視覺上,色彩的流動,物體與物體,以及背景空間,全以色彩的交融攪拌來暗示。像天籟的音樂流轉統一了樹林的美,他讓色彩的韻律來統一畫面的美。他喜歡畫小公寓陽台外,曬滿陽光的小風景,也喜歡畫陽台內擺滿了食物的餐室。餐桌上永遠不忘一盆亮汪汪的橘子。女主人赭黃的頭臉幾乎融入璧花的陰影中,而桌上的橘子奇俏地推到畫面前;窗格上有雲影,餐桌上有豐筵,靜美的法國式布爾喬亞底生活,極其優雅地展現,橘子在他的畫裡,起了點睛作用。
柚子也是美的,《呂氏春秋》載:「果之美者,紅浦之橘,雲夢之柚。」只是柚子沒有橘子的搶眼。我曾在北投山郊發現一棵極美的柚樹,時當夏末,潺潺溪澗旁,長的一棵高大的柚子樹。樹旁臨流一家竹棚搭的冷飲小店,賣汽水、可樂、紅豆湯等。滾圓的柚子垂掛到竹棚頂,令我聯想川端康成寫的《伊豆舞孃》,小旅館的院心長一棵紅柿子樹。正看得發痴時,北投開來的公車駕到,匆匆上了車(當時也沒想到可以做下班車),沒來得及把柚樹畫下來,至今耿耿於懷。
柚子古時稱「朱欒」很別致的名字,可惜沒人用了,如今叫「文旦」,聽來像唱戲中的一旦,如花旦、苦旦,可以粉墨登場似的。這實在寃枉了它,柚子的特點在「清寒」,味道介於甘酸苦寒,像一切的隱士一樣,是屬於自甘淡泊的一種,無論如何,做「文角的旦」是不適合的。麻豆文旦滋味最美,狀如不倒翁,中秋清夜,對月長嘯時麻豆文但可以潤喉。
《漳州府志》上有載:「柚最佳者曰文旦,出長泰縣,色白、清香,風韻耐人,惟溪東種者為上,其地所種無多,移他處便不佳」,如今麻豆文旦也是如此,因其土質特殊,「移他處便不佳」,只是別處出產的文旦,也標貼名號「麻豆原產」,粗心的買家又看不出不同在哪裡,因此真假莫辨了。
橘柚都可以解酒毒。前不久,幾個朋友帶酒突襲來夜訪,家中無備小菜,只有罐裝的柚汁與橘汁,我全搬出來,說:「這果汁可以解酒,以防有人借酒裝瘋。」眾人大叫起來,齊聲喊道:「我們是來買酒醉的麼!」另一位當下表明心跡,言:「我要醉就醉,要瘋就瘋,解什麼酒!」但是沒有小菜可下的酒,到底難喝,大家只好乖乖以橘汁柚汁當酒助談興了。
橘柚的營養,百分之八十藏在皮裡,中要拿來做藥用。柚皮曬乾或陰亁,即為中要的「大五爪皮」,可治傷風感冒,若同蔥白搗貼太陽穴,可治頭風痛。鮮橘皮柚皮切碎了,伴糖漿,可做成果醬。倘把亁橘柚皮,加蠔油,炒肉、炒菜,是一道廣東名菜,嚐起來有秋天寒澀的感覺。
秋天的美,秋天的味道,盡在橘與柚了,李白詩云:「人煙寒橘柚,秋色老梧桐」,冷色的柚子,暖色的橘子,就是這樣道出了秋天的恬淡與豐美來。@
──轉自麥田出版《五十年來台灣女性散文 選文篇 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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