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久以來,啞默與蕭女士同居。蕭女士臉上寬容的微笑第一次消失了。我與秋瀟雨蘭第一次看見她哭了。啞默與蕭女士同居後,一直與她分開睡,他獨自睡在書房裏的小床上,把臥室的一張大床單獨留給她。近來,啞默對她越來越冷淡,蕭女士倍感一個人睡在那張大床上的淒涼。兩個人共同生活在一間屋子裏,但彼此不說話。有時候蕭女士來到啞默的房間,坐在他的小床床沿上。「你跟我說說話吧。」「我跟你說什麼呢?」「我們聊聊吧,不管聊些什麼。」「你別打擾我,我要練氣功。」啞默聲稱他現在清心寡慾,不想沾花惹草,但是現在他第一次認真沉浸在一片癡情中了。以往他也接觸過許多女人,比如貝花、汪靈、南寒、印朵什麼的,但沒有一個女人真正理解過他,他也從未給予過任何一個女人以全部的真情,也許。他安撫蕭女士說,「你當第一把手。你是列車長,整部列車都是你的,你負責整部列車的安危;其他的人上上下下,都是臨時乘客。」蕭女士也就心安理得接受他的「委任狀」,盡心盡力地當好列車長。凡有女士來臨,她一概殷勤接待,用她的話來說,啞默栽花,她幫著鬆土、施肥、澆水,直到有一天花樹長成一大株,根深葉茂,她再也搬不動、移不開,纔把她嚇了一大跳。在此之前,她對啞默泡的任何一個「亮妞」、「紅粉」全不介意,她說她能夠寬容啞默飄點偏東雨,這裏撒幾顆,那裏撒幾顆,她也無所謂。啞默是詩人,是藝術家嘛,這是他的情感的源泉,沒有女人潤筆,他就寫不出水淋淋的滋潤的東西來。啞默大受鼓舞,讚揚她大肚能容天下之事;蕭女士如獲獎章,把啞默的頌詞掛在心上。確實啞默對任何女人從來也沒有付出過「傾盆大雨」或「滿地陽光」;也許那些個女人也從來沒有人同樣給予過他全部的、真誠的、無私的給予和奉獻。所以啞默對女人更多的是喚起很淡很淡的情感,一種文人學士的生活中情調。「東邊日出西邊雨,道是無晴卻有晴」,他的情感晴雨不痛不癢,若有若無,很難深下去,獲得飽滿的感受。這也許就使一些女人與啞默接觸時間長了,也就感到「不過癮」,滿足不了她們身心的全部需要,最後棄他而去。而啞默呢在這些情感體驗中也祗是浮光掠影,從來沒有一次足以強烈震撼他的心靈,使他願意為之全部付出甚至粉身碎骨的愛情,這也許就是啞默終其一生都沒有真正寫出一組動人心弦、使全生命為之顫慄的愛情詩的原因吧。但這一次不同,啞默卻是深深地陷進去了。
昨夜蕭女士單獨留宿夢巢,敞開心懷對秋瀟雨蘭做了一次徹底的傾訴,而秋瀟雨蘭呢,也做了蕭女士一夜的心理醫生。秋瀟雨蘭對啞默新近的紅粉之戀保持中立態度,在啞默、紅粉和蕭女士之間她不偏袒任何一方,但她認認真真地與蕭女士促膝談心,開導了她整整一夜。她勸蕭女士不要去乞求啞默情感的施捨,應該培養自己獨立的生活情趣。她建議蕭女士去讀老年大學學一點東西,比如說水墨畫或書法;現在退休了,這麼多閒暇時間,找點東西充實生活和自己的心靈,這樣你與啞默之間也就會慢慢有話可說,他也會把你另眼相看,把你當個妻子,給你應有的情感和溫暖。但你要保持自己的獨立,甚至保持必要的遠距離,使啞默覺得你並不是非要在情感和心理上依賴他,離開他就活不成。你甚至可以讓他當幾天「寡公」、「孤老鴨」,這樣他纔會體味到你平日的關懷、體貼、溫暖、照顧,發現突然沒了你,他生活中也就少了一份溫馨和真情。他要與你離開是不可能的,那位紅粉與他一起共同生活也決不會幸福,談戀愛的時候,啞默可能處處遷就,一旦真正結了婚,啞默又會重新收回他一旦割讓的統治者的權威,露出他的溫柔的殘忍。啞默妻子也要,情人也要。他封你為「妻子」,給了你個名份,然後把你供在一角也就不管了,既不燒香,也不點燭,最多有時候記起來用雞毛撣掃掃灰塵。他最多祗在生活上關心你,而情感上不關心你;生活上的關心是道義感,情感上的關心和給予纔是愛情。而你現在在愛與情感上要向他乞求,這是不公平的,早晚你會發現心理上失重,精神上最終失去平衡。
昨夜蕭女士哭了一夜,現在眼睛慢慢消腫了,卻又傷心地哭了起來。她很抱歉打擾了我們,影響了我的寫作,但是她找不到地方找不到人傾訴。找其他人談,不是受人恥笑,就是給你出歪點子。秋瀟雨蘭給她點穴,總能找到正確的穴位;如果點個歪穴,那就適得其反。她現在哭,她自己也不知道為什麼,這裏面摻和的感情很複雜,既為自己在感情上受到冷落而傷感,也為在人世上找到別人的溫暖和關懷而感動。現在啞默一個人回家,打開門,家裏一片冷寂,像個熄了的冷爐子,貓呀狗呀更需要你。已經是秋天了,天下著冷雨,人是多麼需要一個溫暖的爐子呀,一片通紅的爐火的火光呀,但現在沒有暖爐、熱水、噴香可口的飯食,沒有人去操持一切家務,你在的時候,這一切都是理所當然的,啞默得到的正是被他忽略的。那時候,他不僅會疼愛他那隻可愛的大花貓,也會把心思傾注在紅粉出走時留下的這隻叫「玻比」的卷毛狗身上。那隻狗是蝴蝶犬和波斯狗雜交的,紅粉特別疼愛,每天喂的是火腿腸、牛奶,還有它主人喜歡吃的洋芋。現在人走了,丟下一條狗,平日厭煩零落骯髒的啞默竟然容忍了它,這小狗成天在屋裏躥來躥去,把一切弄得亂糟糟的,一會兒啣走他的襪子、領帶,一會兒拖走沙發上的坐墊,一會兒去撥弄煤堆,一會兒去翻騰垃圾桶,屎呀尿呀的亂撒,啞默的房間失去了往日的乾淨與整潔。但這一切啞默都容忍了,他對紅粉的哀思和懷戀幾乎全部傾注到了小玻比身上。他還為玻比調整了伙食,在以往的食物中增加了排骨、紅燒肉和米飯。蕭女士也同他一樣把關注放在玻比身上,自己反而被啞默冷落在一邊,她也忍了。現在紅粉遠走北方,蕭女士出逃在夢巢,啞默一個人孤守野鴨塘,在秋天的冷雨中,讓他伴著那隻貓和那條狗獨自體會什麼叫孤寂吧。
我們留蕭女士在夢巢多呆幾天,她堅持要走,她心裏一直耽心著啞默,他一個人怎麼過,誰照顧他的生活?火腿腸她買好了,豬肝她切好了放在冰箱裏,還燉了一鍋排骨湯,但這一切都在等著她去動手,去炒好,去煨熱,然後端上桌子,從門縫中瞄一瞄書房中的啞默,待他放下筆,纔輕輕地喚他出來吃飯。
唐山出版社2001年出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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