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一章 被活埋的心
陸佳又在曉雯身邊守了一夜。
天快亮時曉雯睜開眼,陸佳伏在床邊打盹,地上散落些報紙。曉雯幽幽歎口氣。
陸佳立刻睜開眼睛,“醒了,天還很早,再睡一會兒吧。”
“我習慣早起的,你忘了?不過梯米愛睡懶覺,老拽著不讓我起床,後來漸漸就不起早了。”
陸佳沒辦法,說什麼她都能拐到梯米,算了還是少講話吧。
曉雯躺著,眼睛瞪著天花板,仿佛想瞪穿房頂。
那樣就可以看見天空了,梯米會在天上。
陸佳不忍看她那樣,“不睡就坐起來靠一會兒。”
曉雯點頭。陸佳扶她坐起,替她把枕頭豎起來讓她靠著,絞熱毛巾替她擦臉,擦著擦著,曉雯眼裏流出眼淚,陸佳又替她擦眼睛,眼淚越擦卻越多,從曉雯的眼裏,又從陸佳的眼裏湧了出來,兩人抱著哭成一團。
護士進來給曉雯吃藥。兩人稍稍平靜,陸佳重新替曉雯擦臉。
“空港開了。梯米父親會到,他說要帶走梯米的骨灰。”
陸佳眼睛又紅了。
“我沒意見呀,尊重老人的意思。梯米會一直在我心裏一輩子的。”
陸佳哽著喉嚨把話岔開:“你餓不餓?我去替你買早餐。”
曉雯忽然左右看看:“怪不得我覺得少了什麼似的,那個跑腿的呢?”
陸佳沒做聲。
“是不是你又欺負他了?”
“我什麼時候欺負過他了?他說有事情不能來了。”想起李陽昨天出爾反爾,陸佳十分生氣。
曉雯看她一眼,“你喜歡他是不是?我早看出來了。”
“你早看出來也沒說要讓給我呀。你真自私,霸佔兩年又不要人家。”
“是我不好,”曉雯幽幽歎口氣:“可是那時候我也不懂啊,我自己也以為會跟李陽好的。可是見到梯米之後,我就象瘋了一樣,什麼都不顧,什麼都不要了。”
陸佳沒話說,感情的事情哪有道理可講。再說李陽是喜歡曉雯,曉雯願意讓給她也沒用。她心裏又沮喪,我怎麼就不如人家魅力大。
曉雯看她副垂頭喪氣的樣子,就說:“現在沒人跟你爭了,你自己要抓緊哪。李陽是個很單純的人。你稍微對他好一些,他就能對你動真感情。你昨天是不是又罵他了?我都不懂你這樣漂亮一個人,成天板著臉幹什麼。”
陸佳生硬的說:“你生病少管我的事情!我也沒說非要跟李陽怎麼怎麼的。你自己看不上就硬塞給我。”
曉雯見她不可理喻到這種地步,也就懶得理她,兀自閉上眼睛。眼前就出現湖水,霧靄迷瀠的路易斯維爾湖。風從天空吹下來,自由的風。
曉雯自言自語道:“同在一個世界,還吵什麼?生命多脆弱,一下子就是天上人間。”
陸佳觸電似的抖了一下,忙替曉雯揶好被子,主動道歉:“是我脾氣不好,你別生氣,我去給你買東西吃。”
“不用,我姐會送早餐來的。我現在自己靠著歇一會兒。你抓緊時間睡一下吧,還要上一天班。”
陸佳點頭去睡覺。
一會兒曉雲來了,見曉雯情緒好些,稍稍放心,趕緊謝陸佳。
陸佳準備去上班。她背著包去等電梯。想起曉雯那番話,歎口氣想,上班後給李陽打個電話吧。昨天他可能真的有事情。
電梯鈴聲響,門開了。
陸佳發出一聲尖叫,轉身往曉雯病房跑。
電梯裏,侯瑩正摟著李陽的脖子。
李陽上午要趕去公司簽約,侯瑩捨不得放他走,非要送他下樓。她本是個很會讓男孩子離不開她的女孩,電梯裏也能弄得柔腸百轉的,李陽十分陶醉都差點兒暈倒。看見陸佳,李陽下意識要追出電梯,侯瑩通的一聲倒下,李陽趕緊去扶她。
陸佳在長條走廊上狂奔。怎麼回事?我最喜歡的人跟我最不喜歡的人!
我乾脆瘋掉吧!我乾脆瘋掉吧!瘋掉也許就解脫了!
陸佳在走廊上瘋跑兩個來回,腳步重的像背著一座山,她有難以名狀的悲痛,被死死壓在心底,無法發洩出來。
曉雲聽到門外奇怪的跑步聲,跑出病房一看,驚得急撲上去,奮力將陸佳拖進病房。
陸佳氣喘噓噓倒在了地毯上。
曉雯掙扎著坐起來,害怕的問:“陸佳你怎麼了?”
“堵!”陸佳說。
她坐在地毯上:“曉雯,我覺得堵心。”
曉雯哭了起來:“陸佳你怎麼了?出什麼事情了?”
陸佳說:“沒出什麼事情,就是我被人活埋了。”
“陸佳你別嚇我呀,到底怎麼了?”
陸佳從地毯上爬起,走到曉雯身邊:“沒什麼事情。”
床頭櫃上有把水果刀,陸佳伸手拿起,朝自己胳膊紮下去。
曉雯還沒看見血就暈了過去。
曉雲慌忙摁呼救器。護士很快就來了,嘴裏不停喊著“Chinese,Terrible!”。
病房裏一片混亂。
陸佳被送往急救室,止血,縫針,包紮,她冷眼看著醫生護士忙碌。最後她的一支胳膊被繃帶吊起,吊在脖子上。
她心裏忽然好受了許多。
下午她吊著胳膊去上班。走進辦公室,劉茜正在集體訓話,看見陸佳氣不打一處來。
“你好呀,一上午你不露面,招呼都不打。”
陸佳指指吊著的胳膊,理直氣壯,我受傷了。
劉茜看她傷成這個樣子,就不好責駡她,結束訓話讓大家趕緊工作。
陸佳坐到格子間裏,欣賞吊著的胳膊。她心裏忽然沒什麼怨氣了。那一刀仿佛給她墊了底。我自己都能紮我自己,旁人的傷害算的了什麼。
桌上電話響,陸佳拿起聽筒,聽到李恂焦急的聲音:“陸佳!你現在好些嗎?”
曉雲已打電話告訴李恂陸佳這驚世駭俗之舉。
陸佳聽到李恂的聲音,眼淚流出來。李恂現在是她最親的人。
“我沒什麼大事,只是一時心情不好沒控制住情緒。” 她安慰李恂。
“你傷口痛嗎?晚上早些回來,我燉田七雞湯給你補血。”
陸佳擦眼淚,竭力做出不再乎的樣子,“李恂姐,你不用費事燉湯,我自己紮自己能紮多深?一點都不痛。”
李恂不再說什麼,只讓她早些回家。
陸佳掛掉電話,一轉身,劉茜正冷冷瞪著她。
“陸佳你跟我來!”
陸佳隨老闆進辦公室,劉茜憤怒地說:“你是失心瘋了嗎!自己紮自己幹什麼?”
陸佳做出奇怪的樣子:“我又沒紮你,你生什麼氣?”
“什麼?你還惦記紮我!公司現在這麼忙,你有意見直接說,我給你加工資都行,你現在紮傷自己,你還能寫程式嗎,你寫到一半誰也接不上,你還真不如紮我一刀。”
“我一隻手慢慢做,不會拉下你的進度。”
“你好厲害!這是你昨天兩隻手寫的,全部弄錯了!今天你一隻手還敢充英雄?”她氣急敗壞打開一個檔:“你看看你昨天交的程式。”陸佳湊過去看看,無話可說。
“你這兩天都不正常,上班就象夢遊,晚上沒睡覺嗎?”
陸佳不吭聲,不敢告訴劉茜,梯米死了,自己晚上在照顧曉雯。
劉茜見她不說話,又吊著胳膊,有火都發不出來,氣得想笑:“荒誕!幹嘛自己紮自己?”
陸佳不想多說:“我失戀了嘛。”
劉茜脫口而出:“愚蠢!失戀你就紮自己?我都失戀好幾個月了,怎麼沒見我紮自己?”
陸佳看她的樣子覺得她很可憐,“老闆,你以後不要欺負我了,我們同是天涯淪落人啊。”說完用沒受傷的那只手的衣袖擦眼淚。
劉茜眼睛紅了,罵了句:“放屁。”
陸佳就大哭起來:“我一直瞞著你呢,否則你早紮你自己好幾回了。”
“你說什麼?”
“梯米死了!”陸佳說罷跑出劉茜辦公室。
劉茜跌坐在椅子上。梯米死了!梯米死了!我忙這一切都是為了什麼呀?
還以為梯米一定會回來的,沒人逃得出這張網……除非死亡。梯米寧願死都不肯回來。
陸佳跑回自己坐位。劉茜辦公室的門一直緊閉。陸佳有些慌,就走到門口,裏面一點動靜都沒有。
過了幾分鐘,門開了,陸佳急忙閃到一旁,劉茜不和任何人打招呼,徑直往大門外走。陸佳嚇壞了,忙在後面跟著。
劉茜往停車場走,陸佳保持一車距離走在她後面。劉茜找到自己的車開門上去。陸佳吊著胳膊搖搖晃晃沖上去,一隻手拼命捶車門。劉茜替她打開門,她艱難地爬上去,她有些後悔告訴劉茜。。
“你願跟就跟著,不過我不會出事的,沒你那麼蠢。”劉茜沈著臉把車開出去。
“你再聰明不也是個失戀嗎?”
“再多嘴老娘踹你下去!”
車在梯米公寓門口停下。劉茜上樓進屋,陸佳讓門半掩著,自己蹲在門外。
梯米走了,什麼也沒留下,連一句話都沒有。劉茜只有這間房裏留下的回憶。
梯米在這裏笑,在這裏哭,在這裏喝酒。這裏也曾有過甜蜜溫馨,劉茜與梯米的。後來梯米不喜歡這裏了,梯米也不喜歡劉茜了。梯米不喜歡劉茜生活的這個世界,這個世界有太多的醜陋,梯米就不願意留下來。連美麗的路易斯維爾湖都沒將他留住,連他最愛的曉雯也放棄了。
這世間有太多太多的醜惡讓梯米不喜歡了。
劉茜終於嚎啕大哭,悲慟不止。陸佳在門外跟著哭。
劉茜哭了半個小時,忽然沒聲了。她出來時不僅洗好臉還化了妝。看見陸佳哭得亂七八糟,她扔過去一包紙巾:“回去吧。”她開車回公司,陸佳看她不說話也沈默著。
下車時劉茜盯陸佳吊著的手臂看,陸佳問:你想幹什麼?
劉茜陰森森道:“以後你就知道了,告訴你我不紮自己,我紮該紮的人。”
陸佳嚇得膽顫心驚。
“你放心,我要紮的不是呂曉雯。”
“那你想紮誰呢?”
劉茜目露凶光:“再多管閒事就紮你!”
陸佳下班後回李恂家,李恂在給她燉湯。
陸佳心裏感動,李恂又像姐姐又像媽媽,她伸出那條好的胳膊去抱李恂的脖子。
看見她吊著胳膊,李恂心裏不好受,問怎麼回事,她就是不肯說。李恂就打電話給李陽:“你回來一趟,陸佳受傷了。”
李陽說:“我今晚有事不能回來。”說完立刻掛斷。李恂再撥,他竟然關機。
李恂十分生氣,弟弟造反了!什麼時候李陽敢掛她的電話?
“陸佳,你跟李陽吵架了嗎?”
“我還沒資格和他吵呢。”陸佳冷笑。
李恂再問什麼,陸佳都不肯講,自己上樓去換衣服。
李恂只好又給淩凱打電話:“李陽在你那裏嗎?”
“他下午回來過一趟,收拾個小箱子就走了。他已經找到工作了。”
“我知道他找到工作了,可是他收箱子走,你都不問一句嗎?”
“我問了,他說去醫院呀。”
“我打電話問過曉雲了,他根本沒去醫院。”
“別著急你讓我想想。”
“我弟弟在你那兒丟的,找不回來我拿你是問。”
“你別說那麼嚴重,他不是小孩子了。又或許電池沒電了,呆會兒就會回電話的。”
李恂慌忙掛了電話,怕李陽打進來占線。
“怎麼李陽不回波士頓了,他在哪里找到工作了?”陸佳換好衣服下樓,聽到電話內容。
李恂歎氣:“原來你什麼都不知道呀!”就把李陽為什麼從波士頓回來,為什麼一直不肯見她的緣由講了一遍。
原來李陽回來是想跟我好的呀,可我是怎麼錯過的呢?陸佳望了自己手臂,想不出答案。李恂自言自語,也不知誰造的孽,鬧的所有人都不得安生。陸佳心說除了侯瑩,誰還能有這本事呢。她的眼前出現早晨那一幕,她就立刻盯那傷了的胳膊看,那些繃帶纏的密密麻麻,在她的眼前一片雪白,那誰抱著誰的情景,就仿佛被刪除的檔,迅速從她眼前消失。她忽然微笑,十分欣賞自己的壯舉。那一刀,就仿佛在她心裏圍上了插滿尖刺的鐵柵欄,所有的傷痛都被禁錮起來;所有那些,如猛獸般隨時會撕裂自己心靈的傷痛,統統都被禁錮起來了。(http://www.dajiyuan.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