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說廣場】洞穴之鳥(2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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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姨﹐什麼糊了吧 ﹐這是什麼味兒﹖”母親喊著從二樓下來﹐看到老保姆頭探在門外﹐就喊她﹕“大姨﹐你看什麼哪﹖有糊味。”
老保姆回頭就道﹕“你下床干什麼﹖”大概此時她也聞到糊味﹐喊道“哎呀﹗鍋裡的粥﹗”就向廚房奔去。 母親見狀也跟了過去。
“你怎麼自己下來了﹐小的呢﹖夠亂的﹐快看著強生去別再添亂﹐”老保姆催促著。
“倆小的都吃飽了喝足了睡了﹐我餓才下來吃飯的﹐幾點了﹖”母親問道。
“你先上樓等著﹐我弄好就給端上去﹐我和你說過多少次﹐小孩會爬了就不能離開人﹐說不定啥時候就醒。”老保姆道。
母親只好回到樓上自己做月子的房間﹐見大哥和我都還睡著﹐自己也躺下來。
老保姆用個托盤端了一些飯和湯送到母親的床前﹐見她象是入睡了﹐道﹕“趁熱吃了在睡吧。”母親本來沒睡沉﹐就起來依著床頭接了飯菜吃起來﹐老保姆見大哥蓋了兩床厚被子﹐就把上面的移開說﹕“男孩子怕傷熱﹐女孩怕冷﹐別蓋太多了。”
母親聽了沒吱聲﹐繼續吃著飯。
“你吃完放一邊﹐我上來拿。你別在月子裡下地走﹐留下毛病一輩子的事﹐吃完就睡會兒﹐”老保姆在母親的腳邊坐下說。
母親邊喝著湯邊說﹕“嗯﹐你也去吃飯吧﹐我吃完放桌上。”
“我心裡滿滿的﹐到現在了還沒吃東西﹐也不覺得餓。飯做好了﹐沒人吃﹐都跑鐵路醫院去了。”老保姆心煩地說。
“我媽也出門了﹖去鐵路醫院干什麼﹖”母親邊攪著湯邊驚訝地問。
老保姆就把朱小兵的事一樣樣絮叨給母親聽﹐末了她說﹕“我在想﹐人是為啥才到這個世界操心受累的﹖”
“這個很簡單。人是被迫無奈只好生到這個世界來的。”母親一邊喝湯一邊含混地說道。
“盡瞎說﹐沒人強迫你﹗非生下來非活著﹖還是自己願意唄﹗要不找根繩掛上不就得了﹖”老保姆苦笑道。
“這可是兩回事﹐生又何哀死又何苦﹐即來之則安之了……我是說﹐我沒到這個世界來之前﹐我媽沒問我願不願意﹐就把我生出來了。等我來了這兒﹐發現不對也晚了﹐只好和別人一樣活著﹐這不就是被迫無奈的嗎﹖我自己也生了兩個﹐也一樣沒跟他倆提前商量。人都是這樣稀裡糊塗地來的﹐不知何為地活下去﹐沒有例外﹗所以啊﹐我可不想生老三了﹗自己已經無奈了﹐還要害的別人一樣無奈﹐人為什麼才活著﹐這個問題搞懂了。再說吧……”母親放下喝空的湯碗﹐發起牢騷來。
“你說這半天﹐不就是不想生老三嗎﹐我看不生就不生﹐一個小子一個丫頭﹐你也都有了﹐行了﹗這一檔子一檔子的事﹐都讓人揪心。想開了﹐人要生的不是時候﹐還不如壓根兒沒生出來呢。”老保姆明確地表態說。
“別我媽一說你又變了﹐來勸我磨我啊﹗看看朱叔叔﹐把兩個小孩留家裡﹐兩口子去干校﹐多讓人擔心﹖再看斜對門的那個陳編輯和梅記者家﹐也留了個不到十歲的孩子跟保姆在家﹐這還是好的了﹐黃局長三個小孩﹐怎麼養啊﹖他是自殺也好﹐打死也罷﹐人死了﹐一閉眼拉倒。可他愛人呢﹐一個人拖三個孩子 ﹐不是活受罪嗎﹖我爸就算好的了﹐可誰知哪天又會有什麼事呢﹖這事說好了﹐你可一定得勸導我媽喲﹗”母親道。
“嗯﹐要是你媽問我的意見﹐我就把這話告訴她就是了。”老保姆應道。
“有人說好死不如賴活著的人。我可討厭這話了﹐人活一天就得象人樣一天﹐死也死的值得就沒白活﹐這才叫樂觀豁達。”母親嘀咕說。
“怎麼聽上去﹐你象那個女英雄劉胡蘭似的﹐別死啊死的﹐說多了不吉利。人不在了﹐頂傷心的是家裡的親人﹐礙不到別人﹐你年紀輕輕別想這些﹐嚇人﹗”老保姆道。
“哈哈﹗你沒聽人家說越是說的人越沒事麼﹐放心﹗啥時候我都活得挺好。”母親笑起來。
“好了﹐我也該吃飯去了﹐不知你爸媽他們什麼時候回來﹐都沒吃午飯吶﹐噯﹐怎麼說也得過日子啊﹗”老保姆說著﹐收拾了碗筷下樓去。母親靜躺了會兒﹐也就睡了。
傍晚﹐祖父母才回家﹐說朱小兵是被守夜的農民給誤傷的。 因為快兩個月沒發工資給他們夫妻﹐又不讓他們和人接觸﹐也沒法和別人借﹐手頭緊想節省點伙食費﹐就想出了個主意去挖野菜。白天覺得不好意思﹐傍黑天才出門﹐回去走錯了進了果樹林。張翠月肚子急﹐跑一邊解手﹐朱小兵就停下來等她﹐狗就叫起來。當地的農民一看不認識﹐就當是偷水果的﹐圍著打了朱小兵。等張翠月跑回來﹐見朱小兵滿頭是血趴在地上才喊人停手﹐說他們是干校才來的。一看打錯了人﹐就趕快往醫院裡送﹐除頭破了外就是尾椎骨骨裂。另外﹐大概是肚子太空又流了不少血﹐休克很長時間。現在人醒了﹐還不能動彈。
讓祖母感到幸運的是﹐他們去時搭了王司令員的車﹐在車裡和他談到朱小兵的情況﹐又一起下車去看朱小兵。正趕上醫院沒床位﹐出了急診室﹐就得躺在過道上﹐等住院部有了床位才可以住進去。王司令員說﹕“要是軍區醫院有地方﹐就支持一下地方醫院吧。”他打電話﹐要了輛急救車﹐把朱小兵轉到二一○軍區醫院。這個醫院離市委和朱小兵家都很近﹐祖父通知劉司機﹐把倆個小子領來看他父親。朱小兵說自己是 因禍得福﹐這個軍隊醫院很安靜﹐他正好可以把市委的情況說說。祖父讓他先養病﹐改天去看他再聊。因為劉司機是開車去的﹐等久了恐怕他不好交代﹐就讓他早把大家送了回來。
母親對這些事有完全不同的看法。她認為祖父去看朱小兵就應該向市委要車﹕為國家打了那麼多年仗﹐和平了﹐就該得到國家的撫恤﹐不然以後誰還去當兵衛國。至于朱小兵被打之事﹐她則認為是人心瘋狂之故﹔荒誕之事不斷﹐群毆成風。不然﹐即便是真有人偷了個蘋果﹐也可按價賠錢﹐又何需打人呢﹗但她也只是把看法寫在了日記裡﹐不曾與人提起﹐因時下除了毛主席他老人家的看法以外﹐誰的看法都不重要﹗有看法不是什麼光榮事﹐有看法的人往往會出大錯。人人都叫好﹐我也跟著叫﹐聽話而沒看法的人﹐才是當下最受歡迎的。母親是個聰明人﹐自然明白這一點。
朱小兵被打以後﹐老保姆去他家住了一個時期﹐直到他們夫妻安定下來把孩子接走﹐這件事才算暫告一段落。
母親後來回憶說﹕那個時候﹐許多人家都是這樣﹐一波事未平另一波事又起﹐提心吊膽地過日子。不過也有些人活如魚得水﹐比如說我們那條街的居委會主任老明﹐就是個典型。文革前沒聽說這條街上有這麼個人﹐文革中忽然冒了出來﹔先入黨後提干﹐官位直取街道居委會主任。別看居委會主任是個綠荳大點的官﹐興許給別人當﹐人家還不稀罕﹐可就這麼個官讓老明來當﹐人家立刻就干的不同凡響﹑熱火朝天了。只可惜她運數欠佳﹐恰巧遇見了我家老保姆﹐不然順當時的潮流﹐憑老明的潛質﹐提升到中央文革小組去的可能也不是沒有的。但造化從來不饒人。(http://www.dajiyuan.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