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說廣場】洞穴之鳥(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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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那日起大約一年的光景﹐祖父很少外出﹐好象真的在家養病了。市委來人探望他﹐偶而說漏了嘴﹐母親才知道祖父正在被停職調查﹐母親把聽到的講給老保姆聽﹐老保姆則說她早就覺得有什麼事。休病假那有休那麼長的﹐她叮囑母親不要把這些話告訴祖母﹐以免她著急上火會舊病重發。
我出生的時候是在秋天。也就是在那個秋天﹐傳來了朱小兵被停職審查的消息。當時祖父正四處找他﹐他好久沒來家裡﹐他家的電話象出了毛病﹐永遠打不通﹐辦公的電話也一樣﹐不是沒人接就是說他人不在。祖父正有些納悶﹐劉司機就忽然來家裡敲門﹐說朱小兵已被停職﹐正留黨查看呢﹐家屬也和他一起去了干校。祖父起初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但他們搬家那天是用的劉司機的車﹐朱小兵才有機會請他把消息帶到﹐前一段日子他們夫妻都在被隔離審查﹐家裡小孩就是託劉司機照顧的。
“咋不把孩子領這兒來﹐也不給我個信呢﹖”祖母急了。
“隔離審查就是不能和外面聯係﹐”祖父解釋道。
“是呀﹐我是假裝有別的事﹐趁沒人﹐和他說了幾句話﹐”劉司機也解釋說。
“我說咋找不著人呢﹐這事啥時候開始﹖”祖父追問道﹐
“頭一個月吧……起先我還不知道﹐炊事班的人發牢騷說晚上總是加班﹐給專案組做晚飯﹐他們正忙著弄朱小兵的事呢﹐我這才知道。後來才弄清是這麼回事﹐我琢磨得給你個信。”劉司機道。
“他看上去啥樣﹐沒有挨打吧﹖”祖母連忙追問。
“還好﹐打人的風吹過了﹐不然可就懸了﹐看上去他精神還好。”劉司機接道。
“給他家斷了電話嗎﹖打過去就佔線﹐他朱嬸也有事嗎﹖”老保姆邊沏茶邊問道。
“和朱主任一天隔離的﹐說是讓她反省﹐檢舉揭發他丈夫﹐最後就下了通知﹐讓他兩口子去干校。別的我就說不清了﹐我倆說話也不方便﹐沒法深問﹗”劉司機解釋說。
“問他本人不方便﹐別人說的不見得是那麼回事﹐我看得先讓他知道﹐你把信捎到了。然後再想辦法了解是什麼事﹐他在哪個干校﹐讓去看嗎﹖”祖父詢問道。
“你去怕不好﹐很多人都認識你……我倒是有個辦法﹕他們的小孩還在家裡﹐不如讓小孩看他們﹐捎封信﹐或者說小孩病了﹖”劉司機反復琢磨著。
“不好﹐別攪進小孩去﹐小孩兜不住事﹐嚇唬嚇唬﹐繞點圈子就都說了出去﹐得換個法子。”老保姆不贊同這個主意道。
劉司機仔細地看了看老保姆﹐那眼神帶了些猜測﹐像是在揣摩老保姆在這個家裡是何等的角色。
老保姆抬起眼睛﹐從老花鏡上方定神看了眼劉司機﹐立刻猜中了他的心思﹐不問自答地輕聲道﹕“我給他們當保姆﹐二十來年了﹐他們上哪兒我就跟到哪兒﹐”她微笑著﹐一邊不停地做著手裡的針線活一邊接著說﹕“朱小兵的媳婦張翠月﹐五百年前和我是一家子﹐都是張各庄出來的人﹐都姓張﹐就為這個我倆才近乎﹐她喊我表姐﹐頭年老家來人﹐我借了她壹佰元﹐他們新住的地方有長途汽車嗎﹖怎麼走﹐我去把錢還了。”
“那行﹗我去問問我師兄﹐搭個便車﹐他在守備區當司機﹐常跑那趟線。讓他說個時間﹐我送你去他兵團。”劉司機漸漸明白了老保姆的用意高興起來。
“這事就這麼定了﹗啥時間都行﹐隨叫隨走﹐等你的車﹗”老保姆停下手裡的活﹐一邊強調著剛才的約定﹐一邊快速地轉頭看了一眼祖父和祖母。祖父沒有說話﹐臉上卻有一抹笑意﹐祖母微點了下頭﹐算是應允。
“好﹐我盡快﹐別說還不還錢了。什麼也不用說﹐就你人往那兒一站﹐他們就知道我來過了。太好了﹐簡直沒比了。”劉司機越想越覺得這個點子高明﹐也越發高興起來。
“別光顧了高興﹐你今兒和我說話最多﹐得算來找我的……我是這個家的保姆﹐我的事和他們沒關係﹗”老保姆忽然俏皮地說。
劉司機愣了愣﹐立刻反映過來這話的用意﹐就回應道﹕“對﹐對﹐張翠月的表姐﹐我也只是順手幫忙﹐我還沒想到呢﹐哈哈﹐哈哈﹗”劉司機笑了起來。
在樓上耍把戲的大哥﹐大概是聽到了一樓有聲響﹐比畫著要下樓來湊熱鬧﹐結果跌到床下﹐大哭起來。老保姆連忙跑上樓去抱他。
一直在一旁和祖母低聲商量著什麼的祖父﹐這時就走過來說﹕“我和老楊商量了﹐把小朱的倆小子領過來﹐那麼大的孩子放在家裡叫人不放心﹐別在出點啥事。”
劉司機說﹕“那倆孩子還得上學﹐還好﹐和我家就隔條馬路﹐我讓我媳婦每天都去看一趟﹐你放心吧。朱主任說穩定了住處﹐就接他倆過去﹐離放假還有兩個來月。到時候還這樣的話﹐我再送來這兒吧。”
“頂多一個月吧。我家兒媳婦剛生了老二﹐等她滿了月子能走動了﹐讓我家大姐過去住一陣子﹐裡外就都照顧到了﹐眼下得麻煩你媳婦了。”祖母也跟了過來﹐邊說邊遞些錢給劉司機。
“這沒事﹐這不要緊……這不行﹐不行。”劉司機說著就把祖母拿著錢的手推開。
“這五十塊錢可不是給你的﹐拿給你媳婦﹐給倆小子買吃的﹗朱小兵他們倆口子按時給工資麼﹖ 你的工資也有限呀﹗已經夠讓你們受累操心的了﹐別見外﹐拿上吧。”祖母說著把錢硬塞到他的衣袋裡﹐ 劉司機急忙掏出錢還給祖母﹐說﹕“朱主任給了我十塊錢﹐說還沒給他工資﹐等給了他﹐他按一個孩子一個月二十圓補給我﹐我怎麼好兩面拿錢呢。”
“這很簡單﹐我們替他給﹐你拿上正合適。行了﹐別推來推去的﹐下個月大姐就過去﹐我們就可以免了來回扯了。哎喲﹐你不要就是嫌少了。”祖父在一邊見勸說無效﹐就有意激將他。
劉司機執不過﹐見祖母誠心要給﹐又聽祖父這麼一說﹐也就收下了。
老保姆抱了大哥下樓來﹐祖母就勢把下個月讓她去朱小兵家住一段的想法和她商量﹐她馬上說行﹐隨時都可以去。 該說的事都說了﹐劉司機起身告辭。
剛送走了劉司機﹐張伯一瘸一拐滿頭是汗地拎著捆芹菜回來了﹐腳還沒踏進門﹐就喊著﹕“叫老梁﹐快﹗快﹗喊老梁。”
老保姆開了門又關上﹐嘟囔道﹕“都在暗室呢﹗你喊也聽不見﹐啥事這麼急﹖”
張伯顧不得理會她﹐飛速脫掉鞋﹐一路顛搖地向暗室跑去﹐老保姆見他急成這樣﹐不知出了啥事﹐也一溜小跑跟在后面﹐嘴裡還喊著﹕“菜給我﹐給我菜。”
張伯還是先沖到了暗室﹕“不好了﹐不好了﹐出事了﹗”他大口吐著氣叫道。
老保姆這時已追到﹐口裡喊著﹕“這個老張跑得這麼快﹗”順手一奪那捆芹菜﹐把張伯晃得一個趔歪差點摔倒。
祖父正在將一些舊畫報紙﹐糊在新盤好的火炕上當面﹐見張伯和老保姆連跑代喊地進來﹐就連忙停了手裡的活護住漿糊﹐順嘴道﹕“別碰這個﹐別碰這個。出了啥不好的事了﹐不就你倆賽跑摔跤麼﹗”
祖母在往炕灶裡添煤﹐聽了這話就笑起來﹐道﹕“友誼比賽﹐誰得第一還不是一樣麼﹖”老保姆笑的捧著捆芹菜彎腰趴在桌角上。
“別笑咧﹐別笑了﹐”張伯急了﹐努力提高嗓門喊道﹕“別笑了﹐朱小兵被人打了﹗”
噹的一聲響﹐祖父手護著的漿糊磁盆打翻在地。他顧不得收拾﹐舉著沾滿漿糊的兩手沖向洗臉盆﹐嘴裡不停地追問﹕“他在那兒﹖你啥時候聽說的﹖哪兒聽說的﹖打得怎麼樣了……”
“哎喲﹗”祖母正想放下爐攛子﹐一走神竟穿到了自己的腳面﹐不由痛得大叫一聲﹐抱起一只腳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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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別急別慌……他張伯﹐快把話說清楚。”老保姆象是忽然醒來﹐忙上前扶住祖母﹐一邊又催促著張伯。
“在鐵路醫院﹐昨晚送進急救室的﹐董局長兒子送他進的﹐我重新工作是朱主任給安排在董局長家的﹐大家都認識……”張伯還想講卻被老保姆打斷﹐她說﹕“現在別講這些﹐快講咋辦﹗”
“去﹗先坐十五路然後轉九十九路就能到鐵路醫院門口﹐走﹗”祖父奔向樓上。
“等一下﹐我也去。大姐給我找件厚衣服。”祖母叫道﹐緊跟而上。
“我也去。”張伯搖晃著也奔上去。
老保姆緊隨其后﹐邊快跑邊提醒﹕“把頭巾帶上﹐別著涼啊﹗”
祖母大聲喊道﹕“大姐﹐家裡的現錢還有多少﹐給我﹐那倆口子八成沒有幾個銅子了。”老保姆應聲奔上樓﹐馬上又拿了錢和圍巾奔下來﹐祖父站在門外喊﹐“快點﹗”祖母草率地抱了頭就出了門。
老保姆站在門口喊﹕“別慌﹐小心車啊﹗”話音未落就聽到有煞車聲﹐她心頭一驚﹐連忙跑出院門來看。
就見一輛軍車停了下來﹐老王司令打開車窗問﹕“你倆忙著去哪兒﹖小心車啊﹗”
“去鐵路醫院看病人﹐怕去晚了轉了地方﹐”祖父道。
“我看看 ﹐噢﹐時間還夠﹐我繞道捎你們去﹐快﹐”老王司令看了看手表道。
“行嗎﹖不麻煩嗎﹖”祖父猶豫了一下問。
“快上來。”老司令員擺了下頭簡短應道。
“好。”祖父打開車門照顧身後的人上車﹐等三人都坐好﹐汽車就揚長而去。(http://www.dajiyuan.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