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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紀元2月25日訊】 前些日子,我想得最多的還是我們固有的民族性格和我們當下所面臨的精神現實,回想過去有一段時間,我寫作與發表的東西少了,主要的原因是,我已經開始厭倦那些言不達意的寫作,包括我自己的過去。寫作決不是可以用來招搖和獲利的手段。每個人都應不斷地從新的難度出發,以企及那個人類共有的夢想。我在這點上面臨著困惑。當你無法用準確的言辭表達你內心的感受時,沉默實在是最好的姿態。但我承認自己從來就沒有用我的心智去思索、追問、探查那個存在的真相。
也就是在這一長段時間裡,我第一次如此重視生活的本身,即,在一種非常具體的生存境遇裡,體驗生存的意義。當我捲入一場有代價的生活中時,一些醜陋的面目立刻向我撲面而來。不僅我周圍的一些人的表現讓我感到震動,就連我自己偶爾有的一些隱秘念頭也讓我大吃一驚。這樣的經歷所告訴我的,遠比書本所告訴我的要多得多。借著這一切,使我更堅定了我以前的一些想法,也使我放棄了殘存在我心中的最後一絲幻想。這樣的認識是非常殘酷的,它一度使我對人的看法變得極其灰暗。我記起了另一個學人所哀嘆的,如果中國再發動一次“文革”,支持者也肯定不會是少數人。由於經濟上的自由所帶來的一系列表面的繁榮,使大多數人產生了一個膚淺的想法,普遍以為現在文化進步了,精神價值實現的途徑多了,發表與出版的機會也多了,許多人就開始暗暗自喜起來,而那個潛在的、隱藏的、蒙昧的精神奴性卻少有人問津。這是一種更深的危機。我常常在想,那些快樂的人們有什麼理由快樂呢?
我毅然地背棄了這群在表面的自由與繁榮中狂歡的人們,因為我無法違背我的良心,無法忘記那些我目睹到的沉重的現實。難道我看到的東西比別人更多嗎?不,昏昧、怯懦、冷漠、放縱、腐朽,追求刺激,出賣尊嚴,背棄信仰……這一切的事實都是每個人心裡明白的,所不同的是,我們該如何面對它們,我們的文學該如何面對它們。其實,歸結起來,還是我經常說的那個勇氣問題,它幾乎成了檢驗每個人生存質量的標尺。沒有勇氣,人就會屈服於一種被奴役的境遇,久了就昏昧了,以致最終完全失去對自己的精神境遇的警覺,如魯迅所言,“用瞞和騙,造出奇妙的逃路來,而自以為正路”。
正是出於這樣的追思,我在相當長的時間裡,熱愛上了魯迅和俄羅斯那些終身受迫害的作家的作品,以及瑞典導演英格瑪•伯格曼的電影。魯迅有力地幫助我認識了我們自己這個民族的陰暗,進而讓我明白了什麼叫“絕望的抗戰”;俄羅斯的布爾加科夫、帕斯捷爾納克、索爾仁尼琴、布羅茨基等人,使我真正明白了什麼叫勇氣與良知;而英格瑪•伯格曼的電影,則使我知道了什麼叫人與人之間交流的障礙。
我在魯迅的作品中,讀到了一種深深的厭倦──他對身處其中的文化、民族、人種、精神的厭倦。他勸人少讀中國書多讀外國書,哀嘆中國的淫刑比外國多,他對中國人自古以來所養成的深厚奴性的驚人批判,他的孤寂與憤激,都決不是“哀其不幸,怒其不爭”這一句話所能表達的。為了把國人從“鐵屋子”,從“瞞和騙的大澤中”喚醒,為了使國人不再沉浸於“從奴隸生活中尋出‘美’來,贊嘆、撫摸、陶醉”,“使自己和別人永遠安於這生活”的蒙昧中,魯迅付出了他的所有心血、勇氣和良知。在中國,我還沒有看到另有一個人,能夠像魯迅這樣清醒,這樣明白自己和自己同時代的人。現在,魯迅的作品被廣泛地收編入中學和大學的教材中,可以說,全民族都在閱讀魯迅,可是有幾個人是真正關心魯迅所關心的問題?半個世紀過去了,比起魯迅的時代來,我們在各種陰暗精神的奴役之下,又多了一層經濟暴力的奴役,且“遺老的聖賢傳法,學者的進研究室主義,文學家和茶攤老闆的莫談國事律,教育家的勿視勿聽勿言勿動論……便是留學生的特別發見”,這一切依舊“並未軼出了前賢的範圍”,無非是教人做奴隸而死的各樣好處──魯迅所描述的這樣一些境遇,今日也正在成為我們關懷自身尊嚴的主要障礙,只是我們時代缺乏像魯迅一樣敢於大聲吶喊的人,以衝破奴性的泥淖。魯迅那偉大的反奴性的事業,還需要好幾代人艱苦卓絕的努力才有可能完成。我所擔心的是,當下僅有的一些仰慕魯迅的寂寞獨行的精神戰士,也會被這個物質化的時代吞沒。
就歷史而言,我們民族在對“文革”等深刻地觸及靈魂的重大事件作出同樣深刻的反思以前,不可能獲得真正的尊嚴與使命。因為不是少數人發起了這些事件,而是全民族都狂熱地參與了這段歷史,它與許多人有關。這就是我之所以尊敬俄羅斯作家的原因。他們在同樣的專制境遇、同樣的(甚至還更長的)苦難中,卻有像帕斯捷爾納克、索爾仁尼琴這樣一些高貴而不屈的靈魂。盡管俄羅斯民族也有圍攻帕斯捷爾納克等人的愚蠢的人們,但她們有帕斯捷爾納克等人就足以挽回整個民族的尊嚴。相比之下,我們的民族在那樣的時代缺乏這樣的人。這是真正需要感到悲哀的地方。直到現在,我才略略能夠理解帕斯捷爾納克等人為什麼那麼眷戀自己的故土,無論怎樣,都不願離開自己所熱愛的俄羅斯大地,這決不是他不適應新生活方式的問題,而是他卸不下自己肩上的精神責任。當帕斯捷爾納克獲悉自己將被驅逐出境的消息時,說:“我需要有祖國的日日夜夜,祖國的白樺樹,慣有的不快,甚至……慣有的迫害,還有希望……我將經受自己的苦難,我永遠覺得自己是個俄羅斯人,而且真心熱愛俄羅斯。”哦,“甚至……慣有的迫害”,帕斯捷爾納克說得多麼直率而高傲,就像他在獲得了諾貝爾文學獎並受到圍攻時所寫給蘇聯作協主席團的信一樣:“我不指望你們公正。你們可以把我槍斃、流放,以及做一切你們想做的事。我在此先原諒你們,只是你們不要太急了,這不會給你們增添運氣和榮耀的。而且,你們得記住,反正過不了幾年你們得為我平反,恢複名譽的。這種事你們不是第一次幹了。”“你們可以把我槍斃、流放,以及做一切你們想做的事”──正是類似這樣的堅持良知的宣告,才使人類的精神史充滿光輝。在同樣的遭遇中,一些中國人因此變成了奴隸,帕斯捷爾納克等人卻被襯托得更加光彩照人。
魯迅與帕斯捷爾納克等人的意義,似乎更多的還是用他們那充滿良知與勇氣的行動,反抗了當時專制而黑暗的現實,他們的存在姿態與他們的作品有同樣重要的價值。英格瑪•伯格曼則更多地從人類精神的內部行動,從另一個角度說出了我們所面臨的困境。《小丑之夜》(1953年)處理的是屈辱的主題,像卡夫卡的《飢餓藝術家》一樣,它揭示的也是藝人的悲劇境遇:藝人總是以自己的生命來娛樂觀眾,如果觀眾渴望流血,那藝人就必須犧牲自己;尤其讓人痛苦的是,在藝人看來生死攸關的東西,在觀眾看來卻僅僅是一次娛樂而已。《面孔》(1958年)和《猶在鏡中》(1961年)都在陳述伯格曼一貫的主題:人的孤獨與痛苦,人與人之間不能交流。而《沉默》(1963年),其片名本身就告訴我們,伯格曼對存在真相的追索是多麼的失望與無奈。他的電影最動人的地方是,他對神是否存在的不懈追問,以及他對人與人之間的交流障礙的描述。伯格曼的洞察力是無與倫比的,他將那麼多存在的障礙集中在一起,使我們隨之認識了自身的局限,並從中建立起新的希望。
弗雷德裡克:我不能在這個新世界生活,爸爸。
戴維:不,孩子,你能。但是你必須抓住一點什麼。
弗雷德裡克:抓住什麼呢?神?給我一個有神的證明。
戴維:我只能給你一個我的希望的模糊想法。在人類社會裡,愛是實實在在存在著,這點大家都知道。
弗雷德裡克:當然,那是一種特殊的愛吧!
戴維:各種各樣的愛,弗雷德裡克!崇高的和低下的,怪誕的和美麗的。各種各樣。
弗雷德裡克:那麼愛證明瞭神的存在?
戴維:我不知道是否愛證明瞭神的存在或愛就是神本身。
弗雷德裡克:那對你來說,愛和神是一回事嗎?
戴維:在我空虛和絕望的時候,這個想法幫助了我。突然,空虛變成了財富,絕望產生了生命。這就像緩期執行,弗雷德裡克,死緩。
弗雷德裡克:爸爸,照你這麼說,卡琳是被神包圍著,因為我們都愛她。
戴維:是的。
《猶在鏡中》裡這樣的段落充滿溫暖,它是伯格曼所能提供給我們的全部慰籍。卡琳和弗雷德裡克從父親那裡得不到父愛,母親去世後,戴維作為父親與兒女之間難以交流,中間總是隔著許多障礙,就連戴維從外地回來給兒女買的禮物,也總是不合適。人的所有弱點與苦悶,伯格曼都將之解釋為交流的障礙,而人又是那樣渴望交流。只有當神這一終極實在顯現的時候,交流的障礙才可能真正打破。伯格曼非常深邃地觸及到了人類的內心。
這些,就是我們實現生存的尊嚴與質量的主要事物:勇氣、良知、交流的需要。我之所以還要一再提起它們,因為它們正在被我們的民族遺忘。我們的文化血液裡本來就少有這些,而今,對別的文化裡所擁有的這些又置若罔聞,那是極其危險的。當我一邊閱讀這些大師,一邊翻看當代文化時,心中就會湧起一股難以言喻的痛苦:為什麼那些重大且跟我們的生存息息相關的問題難以進入中國知識者的視野?任何人對存在的意義漠不關心都是無法接受的。許多人都曾指出,中國人是重物質、重眼前利益的現實主義者,這或許是對的,所以,文學界才有那麼多的日常主義者,藝術界才有那麼多的行為主義者,思想界才有那麼多的擁護主義者,電影界才有那麼多的技術主義者。這樣的現狀不改變,我們的生存質量就永遠還是在奴隸的地位上無法提高。
生,或者死(存在,或者不存在),是一個值得考慮的問題。這個西方人的經典母題,我們東方人也該進行一次必要的追問。是覺悟的時候了,否則,希望是渺茫的。德國新康德主義哲學家朗格說:“在世界各國中,只有在德國,藥劑師開處方時才不能不意識到他的活動同宇宙結構也是有關係的。”我們還可以看到,拍娛樂片《侏羅紀公園》的導演斯皮爾伯格,也拍出了富有人性深度的《辛德勒的名單》;甚至,我還看過一部科波拉的純商業影片(中文被翻譯成《這個男人有點色》),但科波拉仍舊在主人公身上貫注著他對存在的思索──我是誰?我為什麼活著?這些問題一直若隱若現地出現在影片的前後。一個有存在背景的思想者,無論做什麼,都必然會與自己當下的存在聯繫在一起,哪怕是藥劑師開處方,也會想到與宇宙結構的關係。這樣的思想路徑讓人倍受鼓舞。我們身邊什麼時候才有類似的站出來生存的人呢?為此祈禱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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