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坐到我身邊。聽我對你講一個故事,關於活著,關於生命和愛,關於靈魂的終極歸宿。這是一個長長的上海故事,來到上海和離開上海的故事。
回到家之後,我從電話黃頁上找到全國各地市、縣公安局和政府機構的一百多個郵寄地址,開始寄送真相信。阿寶幫我寫信封,我負責裝信,裝好後,等到夜幕降臨,梧桐樹葉遮蔽夜燈,阿寶陪我,將真相信分批投遞到各個街道的郵筒。他對我說了一個祕密:去北京接我的前一天晚上,他做了一個夢,夢見他面前有一條路,路上開滿了金色的花。
一個多月後,我即將臨盆。一天,靜安區國保警察殷國鵬、葛素芬帶人徑自闖入我家,大肆抄家,搜走了所有大法書,將我拘到靜安區派出所,進行審訊。他們說,信封上的筆跡比對結果,是阿寶的筆跡,監控錄像拍到了我們投遞郵筒的畫面。並且,他們把攔截到的九十多封信扔在我面前,要我交代,真相資料的來源,誰提供給我的。
我只向他們講述我為何修煉法輪功的真相。
審訊無果,他們無法關押一個待產婦,再一次讓阿寶給我辦理了「取保候審一年」的手續,放我回家。
此時正值盛夏,我家弄堂口,多了幾個不畏炎熱的老阿姨,支起一張小竹椅,放上半個西瓜,摞著一疊報紙。烈日當空,老阿姨戴著老花眼鏡,眯著眼,慢悠悠地翻報紙,扇幾下手中的蒲扇。有人路過,她們便抬頭瞥一眼。而她們的真實任務,是監視我。我每次推著自行車出門,老阿姨們立刻放下報紙,推了推眼鏡,圍上來,盯著我問:「去哪兒?」
「買菜。」我隨口應道。
等我拎著一袋蔬菜回來,老阿姨們又迎上來,一隻手抓著我的菜袋子,另一隻手翻翻捏捏,嘴裡念叨著:看看,買了些啥東西。手指撥開一把青菜,又捏了捏豆腐,確認裡面只有菜,沒有法輪功的資料,才鬆開手,放我過去。我拎著菜進門,雖然早已習慣這樣的盤查,但仍感到心頭壓抑。
這種監視下,日子艱難向前延伸。二零零零年十月二十四日下午,我的腹部開始陣痛,我被阿寶送到上海紅房子醫院待產。分娩室內,時間彷彿被拉長,每一陣宮縮都讓我全身顫抖,疼痛像潮水般一波接一波地席捲而來。痛得我直揪頭髮,
十一個小時的煎熬後,突然,一聲清脆嘹亮的啼哭劃破空氣——孩子出生了!護士迅速擦拭著嬰兒的小身體,將他抱到我面前:是個男孩!我費力地睜開眼,一個皺皺巴巴的小生命映入眼簾。他的臉頰粉嫩,微微皺著眉,眼睛尚未完全睜開,嘴巴一張一合,像是在試探這個陌生的世界。我憐愛地看著他,感受著生命的奇蹟,心如同被一團柔和的光包裹著。
產房外,聽到嬰兒的哭聲,阿寶激動地問護士:「是男孩還是女孩?」
護士笑著答道:「是個弟弟呀。」阿寶一把推開門衝進產房。他跑到病床前,俯身緊緊擁住我,聲音裡滿是激動與感恩:「老婆!謝謝你!辛苦了!」
十天後,我出院回家。婆婆便留在家裡照顧我坐月子。四十五天後,婆婆回自己家了。婆婆走了,阿寶上班,家裡變得冷清,只有我抱著兒子坐在沙發上,呆呆地望著天花板,我不知道該如何照顧這樣一個柔弱的小生命。我的奶水不足,我得給他餵奶粉。可我笨手笨腳的,連奶瓶都握不穩,沖好奶粉,抱著他餵下去,他卻一下子把牛奶全噴了出來,我們母子滿身都是牛奶,看著他嗆得小臉通紅,我手足無措,呆呆坐著看著他。終於等到阿寶回家,我將孩子交給他,自己急匆匆出門,跑到書店去買育兒書。
這是我生孩子坐月子後,頭一次出門。弄堂石庫門外的街道,梧桐樹葉落滿街頭,是上海的秋天了。經過弄堂口時,我特意看看,夏天監視我的老阿姨們已經不見了。倒是擺攤修自行車的人,見我走出去,抬眼銳利地看了我一眼,目光中帶著毫不掩飾的鄙夷,我走出老遠,依然感覺他的目光如錐子一樣盯著我,毫不放鬆,毫無善意。我心裡明白了,他是最新受命,來監視我的日常行蹤的。
我去到書店,買回來一本書《365天育兒》,回家翻來覆去地研讀,照著書上寫的,學著餵奶、給孩子拍嗝,哄他睡……就這樣,孩子一天天地長大。
針對我家的監視,已經升級。
民警小孟來我家從不敲門,推門不請自進,也不遵照上海人家的規矩進門脫鞋,穿著皮鞋在地板上走來走去,對我大聲訓話。居委會的王學平、鍾書記、張主任,每天早晚兩次,來敲我家的門,並且大聲呼叫我的名字。直到我出聲應答他們,他們知道我是在家的,就說:「沒啥事。」走開了。如果我沒有答應,他們就一直敲門,一直大聲喊我名字。我每天24小時帶著孩子、「買汰燒」(編註:方言,買菜、洗菜、燒菜),一個人照顧一家日常,本已疲憊不堪,有時累得躺下睡著了,他們也會在門外,一直劇烈敲門,直到敲醒我,應聲為止,而孩子常常被嚇得哇哇大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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責任編輯:李明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