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社會/紀實文學

自傳小說:黑與紅(8)

張秀蘭在我們班上也是年齡稍長——端莊、文靜,女同學都叫她張姐姐。哥哥配姐姐,牛郎配織女,真是天上人間,美滿的一對。平時羅哥哥不言不語,哪知心上人早就定了,只是沒有機會表達,現在報名從軍了,一去就是幾年,戰場上生死未卜,不能由你選擇,在這樣的特殊條件下,訂了終身,不論是對男方或女方,都需要拿出極大的勇氣和毅力,才能作出如此重大的抉擇。

調皮的忠義還不放過這一機會挑逗羅哥哥:

「你們擁抱了沒有?Kiss(接吻)了沒有?」

羅哥哥有些燒盤(臉紅)了。

「沒有,我不敢……我怕她覺得我太粗魯……我們只拉了拉手……」

羅哥哥囁嚅著斷斷續續地說。又是忠義:

「真沒出息,這叫什麼愛情,沒有擁抱和Kiss那是和尚尼姑式的愛情。」

別看忠義此時高談闊論什麼愛情的定義,他是我們當中光說不練,也是膽子最小的一個。

記得有次他進城買東西,我托他將我的提琴帶進城去修理,在長途車站遇見了小夜鶯,她也進城去看她姑姑。因為是同班同學,又同在一個小樂隊裡拉提琴,小夜鶯看忠義拿的東西太多,主動提出幫忠義拿提琴。忠義受寵若驚,嚇得連聲說:

「不用,不用,謝謝,謝謝!」

其實他心裡對小夜鶯的熱情幫助有說不出的高興,但又害怕在車上被其他班的同學看見,回去一傳開,那可是非同小可。

兩人共同乘四十分鐘的長途車,女的說了五個字:「我幫你拿琴?」男的說了十個字:「不用,不用,謝謝,謝謝!」然後下車加上一個「再見」,還能夠再見嗎?天曉得。

8.報名、歡送、出國

一大清早,我們五個人洗漱完畢,換上乾淨的衣服,胡亂吃些乾糧,來到了校長辦公室前臨時搭起來的「從軍報名站」。報名站前好不熱鬧。「我報鐵道兵」、「我報通訊兵」、「我報工程兵」……一群不甘示弱的女同學也在報名站前和負責人糾纏:

「不讓我們女學生報名就是男女不平等!」

「哼!別瞧不起人」

「不讓我們拿槍,我們當救護隊還不行?」

……

301室的勇士們,個個精神抖擻,掰開人群來到報名站。

「我們五個人報駐印緬遠征軍。」

報名站的人群頓時鴉雀無聲,面面相覷,都想看看這五個究竟是誰,居然有膽量背井離鄉,去到那千里迢迢的印度、緬甸,去到那硝煙瀰漫的戰場和馳名中外的史迪威將軍、孫立人將軍率領的部隊裡去。

老夫子哈著腰在填表,羅哥哥在仔細翻閱從軍須知,周氏兄弟向來以他倆的三角肌和高胸脯為榮,此時,更是昂首挺胸,像英雄似的,在那裡頻頻向周圍的羨慕者點頭,還不時地向女同學那邊瞟上兩眼,看看她們是否也在注意自己。

我呢,正心亂如麻,手中捏了三份由成都哥哥處轉來的父母由重慶發來的加急電報:不許我從軍。

哥哥聽說全市掀起了從軍熱潮,估計我這個不安分守己的弟弟,準會一時衝動去報名,趕緊寄信告訴在重慶的父母,否則會認為他在我身邊,沒有管住我,無法向父母交待。

一個個填表結束了,最後輪到我了,就像幾年前,我爬到游泳池的五米高跳臺,上去時很英勇,認為這有什麼了不起,往下跳唄。哪知上到臺頂往下一看卻傻了眼,不禁打了個寒顫。可下面看熱鬧的人,拚命鼓掌要看我表演。

怎麼辦?騎虎難下,只好硬著頭皮跳下去。只覺天旋地轉,結果,肚皮胸脯拍打成一片紅。

此時此刻,和當年在高跳臺上欲罷不能的心情一樣。最後,一咬牙,一狠心,簽上了我的大名,填了表,心裡才開始平靜下來。

第四天,全體二十六位報名從軍的同學,來到校醫院接受溫大夫的檢查,原來以為溫大夫會檢查得很嚴格,哪知這一上午溫大夫始終在慈父般的微笑中,聽聽聽筒,這裡敲敲,那裡按按,二十六位同學,包括八百度近視的老夫子黃明西都拿到了一張蓋有學校紅章,以及校醫院溫大夫的簽名蓋章的合格證。

第五天,全校開歡送大會,會場設在平時打壘球的操場上。用竹子搭起來的臺上,坐了老師和我們報名從軍的二十六位同學。

老校長這天異常興奮,激動地走向臺前,向台下一千多名同學以及附近趕來看熱鬧的老鄉們,舉手示意請大家安靜,正式宣布全校歡送愛國從軍抗日的同學的大會開始。

王二麻子老師舉起了小號吹了一段軍隊進行曲,然後又吹起了一句衝鋒號,全場頓時掌聲雷動。老校長高舉雙手,以他那平時從來未有過的高聲:

「我們銘賢中學的二十六位同學,明天就要離開我們,到市裡報到,走上抗日救國的征途。我代表全體師生,向這二十六位同學,表示熱烈的歡送。」

臺下掌聲、歡呼聲、鑼鼓聲響成一片。校長繼續說:

「這二十六位同學都是我們的好榜樣,為了保衛我們的祖國,他們離開了學校,離開了父母兄弟姐妹;還有五位同學,更是下決心走出國門,去到那戰鬥激烈的印緬戰場。我代表大家向他們致以崇高的敬意。」

此時,不知是誰點燃了鞭炮,全場熱烈的氣氛,達到了高潮。

去市裡報到之前,我買了些牙膏、肥皂之類的東西,就去看望我在金陵大學的哥哥。哥哥一見我劈頭就問:

「你報名了?」

我平淡地點了點頭。沉默了片刻,他說:

「我就知道你會報名的。」

我原以為一席責難的話就要開始了,出乎我意料,哥哥一句責怪的話也沒說,卻說:

「我其實也很想報名,只是還有半年就拿畢業文憑了;我又怕我們兄弟倆都走了,爸媽會更難過。」

一股強烈的想擁抱哥哥的願望湧上心頭,我撲向哥哥:

「好哥哥,我接到三封電報,就知道這不是你的意思,你支持我去,我太高興了,謝謝你哥哥。爸媽那裡,你替我去擋駕。」

哥哥微笑著點點頭。

中午,他忙前忙後,為我買這買那,在食堂裡買了最好的菜,還特地從外面館子裡買了一碗夫妻肺片和我喜歡吃的麻婆豆腐招待我。哥哥一面給我夾菜,一面說:

「你們馬上就要集中受訓,我沒有機會再見到你了,今天算是給你餞行。」

我看哥哥因用功讀書,身體很虛弱,心頭不禁一緊,鼻子也酸了,眼淚就要奪眶而出。好在麻婆豆腐又辣又麻,和難過的眼淚混在一起,沒有讓哥哥覺察出來。兩年後哥哥罹患上了嚴重的肺結核,沒想到這竟是我們兄弟倆的訣別飯。

兩天後,在成都軍校報到,換上了嶄新的灰棉軍裝,雖顯得很臃腫笨拙,但這是第一次著軍裝,總有一種新鮮感。在軍校的幾天裡,每天做些極簡單的立正、稍息、左右轉、向後轉的所謂入伍軍訓。對我們這些在學校裡,早就接受過軍事訓練的學生來說,簡直是易如反掌。

負責訓練我們的排長、連長都非常滿意,表示,「學生兵真好帶」。

在軍校的第三天接到參加全市歡送大會的通知。歡送大會隆重又熱烈,華西壩廣場上彩旗飄揚、鑼鼓喧天,鞭炮聲響徹雲霄。市長、兵役局長講話,各校學生代表致歡送詞,無非是一些偉大光榮之類的詞兒。

我此時此刻的心情,不是覺得什麼光榮、偉大,而是甚至有些後悔,父母知道我遠走高飛,不知會急成什麼樣子。此一去,生死未卜,是否能活著回來,都很難說。熱鬧的歡送會結束了,我回到軍校躺在雙人木床上,腦子裡像過電影似的,睜著眼睛,胡思亂想,直到天明。@(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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責任編輯:馬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