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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靈隨筆

懸掛在心上的人

有些人即使隨著歲月流轉,身影卻早已輕輕懸浮心上,不經意的一件事或一句話,她們就好像帶著細微重量輕壓在心頭,這時候你就會突然憶起這個人。每當坐在飲茶餐廳裡,點餐之前,服務生問起:「請問喝什麼茶?香片、烏龍、普洱?」一聽到普洱,我總是想起阿珠。

婚姻生活痛苦不堪的阿珠,離婚之後,日子並不穩定。她帶著為前夫扛起的賭債以及二個年幼子女,在夜市賣普洱茶磚。一塊一塊硬梆梆、深褐色的普洱茶塊,好像阿珠現實生活的堅硬與粗糙,但乾燥茶葉以熱水沖開,茶葉散後,又像阿珠生活的飄泊與空虛。

阿珠堅持送給我普洱茶磚,而我堅持付費,二人都很固執,拉扯之間,最後錢鈔讓我粗魯地丟在她的攤位上,趕緊走開。臺灣人的愛,有時看起來像恨,只有懂的人,才會了解其中的相知相惜 。

普洱茶磚長久置於廚房的櫻花木櫥櫃裡,中間那排三格抽屜的左邊那一格。我因為鍾情於臺灣高山烏龍的清香,對於普洱只是偶爾喉嚨發炎時,加上幾朵菊花沖泡飲用。當療癒的主旨高於品茗閒情時,只感到味道苦澀,彷彿阿珠的生活況味。失聯多年,偶會想起阿珠,就像今天聽到餐廳服務生說出「普洱」時,我又想起阿珠了,一個走入婚姻,同時也走入不幸的女人。

離婚後居無定所的阿珠,跟隨一個夜市團體遊走臺灣寶島。阿珠販賣的商品經常替換,她賣過花蓮特產:番薯餅、芋頭餅、麻糬和豆干;也賣廉價飾品:手環、項鍊、髮夾、耳環和胸針。她在夏天兼賣紅茶、檸檬汁;冬天改賣燒仙草。 旅途中若遇有熟識的在地朋友,她就簡單投宿,或者住在廉價賓館裡;有時為了省錢,也曾睡在火車站。

我最後一次看見阿珠,是在台北火車站,那是多年前的一個夏天,她在車站擺設攤位賣普洱茶磚,攤位就在火車站門口附近的人潮進出之處。夜深之後,人潮退去,她收起攤位,外圍鋪蓋一層塑膠布,她把自己偷偷藏在裡面睡覺。這其實是違反合約的作法,然而她為了省下住宿費,只好如此。

「洗澡呢?」我問她。深夜裡,車站人潮散去後,到廁所裡面抹抹擦擦,「出門在外一切將就了。」阿珠輕描淡寫地說著。她看著我一臉愁容,故作輕鬆地說:「嘿!夏天的晚上在車站的地板打地鋪睡覺,清清涼涼,睡得還不錯。」我忍住眼淚,看見環境徹底將一個人改變。

學生時代的阿珠,對於生活懷有浪漫幻想,對未來充滿期待與嚮往;即使當時經濟能力不是很好,生活並不寬裕,但是常可以在一些日常細節上,看見她對生活品質的堅持與要求。譬如朋友生日,手工精緻、心思細膩的阿珠,總愛親手繪製生日卡片;她的卡片簡單卻富有創意,即使不擅於收藏物品的人,也會想要細心保存。

我永遠記得阿珠送給我的十九歲生日禮物:一包種子、一把泥土,還有一張她親手繪製的生日卡片。褐色的卡片,綠色的筆芯,以阿珠獨特的潦草筆跡,搭配一種特有的整齊風格。「親愛的,耐心等待觀看人生的泥壤中將會開出什麼樣的花朵來。」她的文字好像舞步,褐色和綠色是阿珠的最愛,她說這是最自然的色彩,屬於大地的顏色。

不知道現在的阿珠是否仍然親手繪製卡片?是否還是喜歡褐色和綠色?而她的人生花園裡,土壤是否肥沃?這些年來親手栽種的那一些花樹,是否已經開花結果?@

──節錄自《最美的花開》/遠景出版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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責任編輯:李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