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人不好意思的解釋了一句:「她爸爸是我們單位的,她打小就是我們看著長的。」
秦思雨充耳不聞地,走進廚房,將盤子放到桌上,坐到小馨的對面,一句話不說地望著她。
小馨從作業本上挪開眼睛,問:「你家蒸蛋餃啦?」
秦思雨說:「是呀,我家裡來客人。做了好多菜。」即而問:「你吃飯了嗎?」
小馨搖搖頭:「正在燒飯。還沒有做菜。」
秦思雨起身說:「我來幫你熱菜。」
她打開碗櫃的那扇小門,一股熟悉的醃火蔥的氣味撲鼻而來,扣肉,蒸菜,醃魚,各有滿滿的一大碗公。秦思雨呆呆地,臉伸到碗櫃裡面,嗅著那五味雜陳的空氣。眼淚漫漫落了下來,順著小臉落到櫥板上,她伸出舌尖,將嘴角的眼淚舔進去。
冬天真的來了,北風像學校裡的男孩子一樣,吹著響亮的口哨,在田野裡、大街上跑來跑去,一點都不覺得累。樹幹、草根、玻璃上清晨都積著一層薄薄的白霜。孩子們都穿上了厚厚的棉襖,小馨的爸爸領著她,去裁縫鋪裡做了新衣服,新棉花絮作裡子,套面自己挑,小馨選了朱紅色的絲絨面料。裁縫鋪裡有削價的呢子布,小馨幫爸爸選了一匹深灰色的布,做一條過冬穿的厚褲子。關於自己的外套,她囑咐裁縫,要裁成斗篷式的短大衣,千萬記得:不要在背後釘一個棉帽子,不要在雙襟上縫幾隻口袋。領子要做成披領,圍邊綴一圈細細的白色蕾絲花邊。裁縫欽佩地聽著,不時對爸爸點點頭,做出的表情是:「你看看你這個女兒,她多麼能幹。」
每天早上出門的時候,小馨吩咐爸爸,買些什麼小菜。快要考試了,秦思雨天天和小馨一起做功課,她們溫書的時候,爸爸就坐在一邊,守護著爐裡的烤紅薯。打開兩個小孩的書本、作業本,裡頭都落著紅薯印和烏黑的指漬。小馨炫耀地考問他:「爸爸,你知道白駒過隙,逝川之水,都是表達什麼的嗎?」
爸爸搖搖頭:「不知道噯,我真的不知道是什麼意思。」
小馨就滿意地笑了,說:「我就曉得你不知道,說了你沒有我行,你還不承認。」
爸爸虔誠地問道:「那這兩個成語表達什麼涵義呢?你告訴我。」
小馨咬文嚼字地解釋:「白駒過隙,就是白馬一躍而過的意思,逝川之水,就是水流得很快的意思。它們都是描寫時間的,時間很快很快的過來了的樣子。」
爸爸心悅誠服地服輸道:「唉呀,我真的是不懂,看來真的不如你行。」
小馨聽了很難為情,很得意,咯咯咯地笑,拿作業本蒙住自己的臉。秦思雨嫉妒地問道:「這兩個詞我怎麼沒學過呀?」小馨說:「其實我是在古漢語詞典上看的。」
烤熟了的紅薯從爐膛裡拿出來,滿屋子暖暖的芬芳的香味兒。爸爸催兩個孩子趁著熱快些吃,因為知道他喜歡吃烤焦的紅薯皮,於是兩個孩子都慷慨地將金色的紅薯外裹的一層焦黑的皮剝下來,給小馨爸爸吃。
夜晚的街道上風冷冷地旋起一陣又一陣,店裡打烊了,有人來找爸爸去茶館打牌,如今他是常常去茶館的,自從媽媽走了之後,夜裡守完生意,他總會去茶館打一會兒牌,鄰居搓麻將缺一個角兒,也會拉他上桌。剩下兩個小女孩在家,窗外傳來沙沙的響聲,細細的,軟綿綿的。秦思雨趴到窗玻璃上一看,是雪珠子打在竹葉上的聲音。兩個孩子興奮得不得了,披著厚厚的棉被跪在床上,鼻子貼在窗玻璃上看雪。世界真靜啊,也許所有的人都不知道下雪了,只這兩個孩子醒著。
秦思雨輕輕地問道:「小馨,你覺得你媽媽她還會回來嗎?」
小馨望著窗外的飛雪,搖搖頭,她說:「不會了,因為她覺得我已經長大了。」
秦思雨不說話了,她的身子悄悄地移近小馨,兩個孩子偎在一起,身子堆在被子裡,暖暖地陷下去,被子裹著頭,只露出兩隻眼睛,滴溜溜的望著窗外的雪,也不知睡著了還是沒睡著,迷迷糊糊的天就亮了。樓底下一群孩子在叫喚,中間孔思涵的嗓門最為響亮:「下雪啦!下雪啦!你們快出來呀!雪真的好白啊!」
這日放學回家,因為下雪,滿街的孩子比平日更吵,一個個撒著歡兒跑,雪團長著腳追到女孩堆裡,落在她們的書包上。淑女豈是可惹得的?她們當即揀起碎了一半的雪團,兩手裹一裹,麻利地沿著來時的路徑飛撲回去,兜頭砸到男孩的腦門上。小馨和秦思雨牽著手裹在裡面走,飛來飛去的雪,濺得她們滿頭滿臉的雪粉。走到石橋分界處,前面突然驀地靜了下來,孩子們不能邁步似的,傻傻地呆立著,誰都不出聲了。只見石橋那邊恍然走著一個紅衣女人,眼睛黑漆漆的,長長的頭髮披垂著。兩隻瘦伶伶的手從飄蕩的衣袖裡垂出來,穿了一雙大紅圓口的單布鞋,躕躕地,不是走路,是在飄。秦思雨奔上前,突然不敢往地上看,她怕,怕雪地裡看不到那個女人的腳印……(待續)@#
責任編輯:王愉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