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血紀(152)

上集-第五章:流放鹽源農場
孔令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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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節:羊圈裡的鬥(6)

(五)糞潑崗哨
在三星上士,從我們的窗前消失了一周以後,一個滿臉雀斑的中士替代原來的上士,在崗哨中充當「頭」的角色。從交接班時對他的稱呼,我們知道他是場部駐軍的伙食班班長,有一口很純的自貢口音。也許他的上司在他來之前,曾因他的前任事件向他作過交代,這位看上去同樣自負的人在上班時,一直用鐵青的臉色保持與我們的距離,從來不在我們窗下逗留,也不同我們說一句話。

這樣也好,雖不像金梅一家還在時,那一段老管們與我們融洽相處的日子,但能保持河水不犯井水,也落得安靜些,我們可有我們的事要幹。

那時間,場部為駐軍所需的蔬菜,專門在場部蔬菜地的旁邊,劃了一片菜地給他們,還把田坎旁的一個糞坑劃歸他們使用,這位中士原來可能是個菜農,他來後,便在原來金梅住家的那一頭放了一挑糞桶,規定送飯的老葉,我們屋裡的屎尿不准隨意亂倒,在每晚送飯時必須倒進他準備好的糞桶裡。

在他來之前,我們平時的屎尿全倒在那斷牆旁邊,不知由誰種的核桃樹下。經過一個冬天澆灌,過了新年後,那兩棵一人高的樹上已長出綠葉。

門前堰溝兩邊去年插下的柳枝也吐出了嫩綠的芽,下過兩場春雨後,風漸漸減弱,天氣漸漸開始暖和。

我們對中士興出來的規矩倒也沒有什麼非議,種菜需肥這可以理解。只是因為陳力戴著腳鐐行走不便,現在每天倒尿的桶比原來遠得多,兩個房間倒尿桶的工作便由我一人承擔我也樂意,反正每天我也找著機會活動身體,借此透透空氣放放風,何樂而不為。

只是偶爾不慎倒灑在地上時,被那中士看到便會板著臉罵我「寄生蟲」,使我頗為反感,但我沒有同他計較。三五天以後,積糞的桶便裝得滿滿的,開始他安排了一個剛剛入伍的士兵,將那挑糞水挑到兩百米外的自留糞坑中倒掉,再把騰空的桶送回原處。

自從羊圈這面,士兵與我們之間,產生了先前那姓鍾的學生兵與我們交往的事情後,趁著駐軍換防機會,鄧揚光收回了我們禁閉室由衛兵保管的鑰匙,把它交給了送飯的炊事員老葉。

所以平時,這些士兵是進不了我們門的。那三星上士本欲破門而進,將我兩痛打一頓,皆因進不了門而想出用毒氣懲罰我們的主意。

現在這位雀斑打著利用我們兩個勞動力的主意,也因沒有鑰匙而未能如願,有一天下午五點鐘,老葉就已送來了晚飯,當房門打開以後,那雀斑從老葉的手裡將鑰匙要了過去,老葉不敢違抗,只是向他關照說:「管教科交代過,任何人要小監的鑰匙,都必須經過他們的允許。」那中士不耐煩地擺了擺手說:「我會跟你們的鄧科長說的。」

當我們吃完飯以後,中士不但沒有鎖上房門,還把我們倆叫了出來,指著那牆頭已經裝得滿滿的糞桶,命令我倆抬到對面的糞坑裡去。我倒不要緊,可戴著十斤重鐐的陳力就難了,我倆都已經整整半年多沒有勞動,腳也是虛幌的,抬著這麼滿滿一桶糞水,加上那糞桶上所繫的是一股單調的棕繩,抬起來桶在中央晃動,使我倆一前一後無法同步。

還沒有抬出10公尺,那桶裡好像有兩條大魚在翻騰,濺出的糞水幌了我們一身。尤其是陳力,越抬越覺不對勁,將那桶糞水抬到距哨棚大約五米的地方,停下腳叫放下扁擔,站在那裡不走了。

那雀斑把臉一抹,眼裡射出凶光,口裡一迭聲的叫罵道:「狗日的勞改犯人,吃了睡,睡了吃,不勞動,老子今天就要強迫你抬!」說著,他手裡端的自動步槍槍尖刺著我的腰部,陳力狠狠的瞪了他一眼吼道:「我沒有義務替你勞動,你要我勞動叫人把我的腳鐐下了,不然我怎麼抬?」雀斑又將臉轉向陳力,刺刀尖挑著他肩頭。「今天老子要你抬,否則老子要你吃槍子!」說著,果然的往槍膛處上了彈夾,槍口對著陳力,眼看又要發生一場意想外的衝突了。

我同陳力交換了一下眼色,慢騰騰地將那一桶屎尿抬了起來,陳力將他的腳鐐,猛烈的拉動,打在崗棚前的石板上嘩嘩作響。雀斑以為他逞威得勢,發出一陣勝利的吆喝:「走!」

剛剛抬到哨棚邊敞開棚門的前方,突然間,陳力身子一側,一個踉蹌整個身體帶著那桶繩,向那崗棚門口倒去。我順著這勢頭,也朝那方向倒去。一剎那,那桶糞水藉著我倆的合力,不偏不倚的全部潑進了哨棚中,把棚中的坐椅,防寒大衣,徹底澆洗了一個透!棚裡一片惡臭。

這出其不意的行動使雀斑驚呆了,五秒鐘後,他才回過神來,尖叫著,跳到附近的那片菜地裡,撿起牆角下盆子大的土胚,向我的頭上猛砸,我的頭上一熱,感到已被土胚打中的地方血流了出來。於是把身子縮成一團,一邊大聲喊著:「打!你打,我跟你拼了。」一邊打著滾,往他站的地方滾去。

雀斑被這種與之拚命的動作驚呆了,迅速的撿起從肩上滑下來的自動步槍,朝著天上扣動了扳機,一梭五發子彈凌空而起。一面又飛速地從斷牆角跳開,躲避我滾撲而來的身體。

我順勢坐起身來,指著他痛罵不已,陳力卻在那崗哨旁哈哈大笑,這時雀斑已站出與我們十米遠處,手裡的自動步槍對準著我們,一面在抖沾在他衣服上的大糞。一面又不時回頭向場部的方向張望。看得出,他正準備誰來收拾這狼狽不堪的現場。

清脆的槍聲立刻驚動了二百米外的場部營房。鄧揚光和一位上尉,一名士兵正急匆匆地從田坎上向這邊走來。

大約一分鐘以後三個人趕到,一身是泥的我,頭上流著血還坐在地上呻喚,陳力叉著腰在那兒朝著雀斑冷笑,雀斑此時當初的威風頓然消失,從崗哨棚中溢出來的尿水還在不斷地流,那片被糞水污染的地方泛出一股股奇臭。上尉見到此情景捂著鼻子,哭笑不得。他的部下連連發生如此荒唐事,令他十分難堪。

鄧揚光皺著眉頭,悄悄地問那雀斑:「鑰匙你怎麼拿到手的?」

我站起身來,膝蓋剛才在地上翻滾時擦破了皮。臉上除了被那土胚擊中,耳邊擦出血留著傷痕外,身上其它地方還沒有傷著。一面拍打滿身的泥土,狠狠地向那雀斑瞪了一眼,便慢騰騰地走回我那監舍去。

四個人在窗外說了大約半個小時的話,隱隱的聽得出,爭執得很凶。只聽見那鄧揚光壓著嗓子喊到:「幸好還沒有發生更大的意外,否則這責任誰負得起?」當換崗的士兵來到時,四個人才慢慢地離開那裡,那雀斑跟在最後,低著頭。

不一會,四個人的身影便消失在田坎上的夜幕之中,場部那個方向傳來了電影話筒裡放出的音樂聲,電影也開映了。

一場激烈的風波,總算平息了,從此以後,那雀斑也從羊圈的崗哨中消失了,我們每天的糞便,依歸倒在那兩棵核桃樹下。(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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