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越獄的驚險(6)
巴納斯山只能微微表示反對了,事情是這樣:這四個人,帶著匪徒們常有的那種彼此永不離棄的忠忱,曾不顧任何危險,在拉弗爾斯監獄四周徘徊了一整夜,希望看見德納第忽然出現在某一處的牆頭上。但是那天夜裡的確太好了,傾盆大雨清除了各處街道上的行人,寒氣越來越重,他們的衣服全濕透了,鞋底通了,監獄裡響起了一片使人心慌的聲音,時間過去了,巡邏隊一再走過,希望漸漸渺茫,恐懼心逐漸回復,這一切都在迫使他們退卻。巴納斯山本人,也許多少算是德納第的女婿,也讓步了。再過片刻,他們便全散了。德納第待在牆頭上,氣促心跳,正像墨杜薩海船上的罹難者,待在木排上面,遠遠望見一條船,卻又在天邊消失了。
他不敢喊,萬一被人聽見,便全完了,他心生一計,最後的一計,一線微光;他把普呂戎拴在新大樓煙囪上被他解下來的那段繩子從衣袋裡掏出來,往木柵欄圈子裡丟去。
繩子正好落在他們的腳邊。
「一個veuve(1)。」巴伯說。
(1)寡婦:指繩子。(大廟的黑話)
「我的tortouse(2)!」普呂戎說。
(2)烏龜,指繩子。(便門的黑話)
他們抬頭望去。德納第把腦袋稍微伸出了一點。
「快!」巴納斯山說,「你另外的那一段繩子還在嗎,普呂戎?」
「在。」
「把兩段結起來,我們把繩子拋給他,他拿來拴在牆上,便夠他下來了。」
德納第冒著危險提起嗓子說:「我凍僵了。」
「回頭再叫你暖起來。」
「我動不了。」
「你滑下來,我們接住你。」
「我的手麻木了。」
「拴根繩子在牆上,你總成吧。」
「不成。」
「我們非得有個人上去不行。」巴納斯山說。
「四層樓!」普呂戎說。
一道泥灰砌的管道——供從前住在木棚裡的人生火爐用的管道——貼著那堵牆向上伸展,幾乎到達德納第所在處的高度。煙囪已經有許多裂痕,並且全破裂了,現在早已坍塌,只留下一點痕跡。那管道相當窄。
「我們可以打這兒上去。」巴納斯山說。
「一個orgue!」(1)巴伯說,「鑽這煙囪?決過不去!非得有個mion(2)不成。」
「非得有個moCme(3)。」普呂戎說。
「到哪兒去找小孩?」海嘴說。
「等等,」巴納斯山說,「我有辦法。」
(1)大風琴,指大人。(黑話)
(2)小孩。(大廟的黑話)
(3)小孩。(便門的黑話)
他輕輕把柵欄門推開了一點,看明瞭街上沒人,悄悄走了出去,順手把門帶上,朝著巴士底廣場那個方向跑去了。
七八分鐘過去了,對德納第來說卻是八千個世紀,巴伯、普呂戎、海嘴都一直咬緊了牙,那扇門終於又開了,巴納斯山,上氣不接下氣,領著伽弗洛什出現了。雨仍在下,因而街上絕無行人。
伽弗洛什走進柵欄,若無其事地望著那幾個匪徒的臉。頭髮裡雨水直流。海嘴先開口對他說道:「伢子,你是個大人吧?」
伽弗洛什聳了聳肩,回答說:「像我這樣一個mome是一個orgue,像你們這樣的orgues卻是些momes。」
「這小子說話好不厲害!」巴伯說。
「巴黎的孩子不是濕草做的。」普呂戎說。
「你們要怎麼?」伽弗洛什說。
巴納斯山回答說:「從這煙囪裡爬上去。」
「帶著這個寡婦。」巴伯說。
「還得拴上這只烏龜。」普呂戎跟著說。
「在這牆上。」巴伯又說。
「在那窗子的橫槓上。」普呂戎補充。
「還有呢?」伽弗洛什問。
「就這些!」海嘴回答說。
那野孩細看了那些繩子、煙囪、牆、窗以後,便用上下嘴唇發出那種無法說清、表示輕蔑的聲音,含義是:「屁大的事!」
「那上面有個人要你去救。」巴納斯山又說。
「你肯嗎?」普呂戎問。
「笨蛋!」那孩子回答說,彷彿感到那句話問得太奇怪,他隨即脫下鞋子。(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