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 老人好在走得及時(2)
她好像要死似的,癱軟下去了。
他連忙攙住她,她仍往下墜,他只得用手臂把她緊緊抱住,一點不知道自己在幹什麼。他踉踉蹌蹌地扶住她,覺得自己滿腦子裡煙霧繚繞,睫毛裡電光閃閃,心裡也迷糊了,他彷彿覺得他是在完成一項宗教行為,卻犯了褻瀆神明的罪。其實,他懷裡抱著這個動人的女郎,胸脯已感到她的體形,卻毫無慾念。他被愛情搞得神魂顛倒了。
她拿起他的一隻手,把它放在胸口。他感到藏在裡面的那疊紙。他怯生生地說:「您愛我嗎?」
她以輕如微風,幾乎使人聽不見的聲音悄悄地回答說:「不要你問!你早知道了!」
她把羞得緋紅的臉藏在那個出類拔萃、心花怒放的青年的懷裡。
他落在條凳上,她待在他旁邊。他們已不再說話。星光開始閃耀。他們的嘴唇又怎麼相遇的呢?鳥雀又怎麼會唱,雪花又怎麼會融,玫瑰又怎麼會開,五月又怎麼會紛紅駭綠,曙光又怎麼會在蕭瑟的小丘頂上那些幽暗的林木後面泛白呢?
一吻,便一切都在了。
他倆心裡同時吃了一驚,睜著雪亮的眼睛在黑暗中互相注視。
他們已感覺不到晚涼,也感覺不到石凳的冷,泥土的潮,青草的濕,他們相互望著,思緒滿懷,不知不覺中,已彼此互握著手。
她沒有問他,甚至沒有想到要問他是從什麼地方進來的,又是怎樣來到這園裡的。在她看來,他來到此地是一件極簡單自然的事!
馬呂斯的膝頭間或碰到珂賽特的膝頭,他倆便感到渾身一陣顫。
珂賽特偶爾結結巴巴地說上一兩句話。她的靈魂,像花上的一滴露珠,在她的唇邊抖顫。
他們漸漸談起話來了。傾訴衷腸接替了代表情真意酣的沉默。在他們上空夜色明淨奇美。他倆,純潔如精靈,無所不談,談他們的懷念,他們的思慕,他們的陶醉,他們的幻想,他們的憂傷,他們怎樣兩地相思,他們怎樣遙相祝願,他們在不再相見時的痛苦。他們以已無可增添的極度親密互訴了自己心裡最隱密和最神秘的東西。他們各憑自己的幻想,以天真憨直的信任,把愛情、青春和各自殘剩的一點孩子氣全部交流了。彼此都把自己的心傾注在對方的心裡,這樣一個鐘頭過後,少男獲得了少女的靈魂,少女也獲得了少男的靈魂。他們互相滲透,互相陶醉,互相照耀了。
當他們談完了,當他們傾吐盡了時,她把她的頭靠在他的肩上,問他說:「您叫什麼名字?」
「我叫馬呂斯,」他說,「您呢?」
「我叫珂賽特。」(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