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一個幾乎留名後世的組織(4)
讓.勃魯維爾的色調比公白飛來得更柔和些。他自稱「熱安」1,那是那本在研究中世紀時必讀的書裡那次強烈而深刻的運動連繫在一起、憑一時小小的奇想觸發的。讓.勃魯維爾是個多情種子,他喜歡栽盆花,吹笛子,作詩,愛人民,為婦女叫屈,為孩子流淚,把未來和上帝混在同一種信心裡,責怪革命革掉了一個國王和安德烈.捨尼埃2的頭。他說話的聲音經常是柔婉的,但又能突然剛勁起來。他有文學修養,甚至達到淵博的程度,他也幾乎是個東方通。他最突出的特點是性情和善;在作詩方面,他愛豪放的風格,這對那些知道善良和偉大是多麼相近的人來說是極簡單的事。他懂意大利文、拉丁文、希臘文和希伯來文,這對他所起的作用是他只讀四個詩人的作品:但丁、尤維納利斯、埃斯庫羅斯和以賽亞3。在法文方面,他愛高乃依勝過拉辛4,愛阿格裡帕.多比涅5勝過高乃依。他喜歡徘徊在長著燕麥和矢車菊的田野裡,對浮雲和世事幾乎寄以同樣的關切。他的精神有兩個方面,一面向人,一面朝著上帝;他尋求知識,也靜觀萬物。他整天深入鑽研這樣一些社會問題:工資、資本、信貸、婚姻、宗教、思想自由、愛的自由、教育、刑罰、貧困、結社、財產、生產和分配、使下界芸芸眾生蒙蔽在陰暗中的謎;到了夜間,他仰望群星,那些巨大的天體。和安灼拉一樣,他也是個有錢人家的獨生子。他說起話來語調輕緩,俯首低眉,靦腆地微笑著,舉動拘束,神氣笨拙,無緣無故地臉羞得通紅,膽怯。然而,猛不可當。
1熱安(Jehan),十五世紀一部小說中的主人公,是個嘲弄英國老國王的法國青年王子。熱安與讓(Jean)讀音近似。
2安德烈.捨尼埃(AndreChenier,1762—1794),法國詩人,寫了許多反革命詩歌,還從事反革命政治活動,一七九四年以「人民敵人」的罪名處死。
國王路易十六在他前一年上了斷頭台。
3以賽亞(EsaiGe),希伯來先知,是《聖經.舊約》中四大先知之一。
4拉辛(Racine,1639—1699),法國劇作家,法國古典主義的著名代表。
5阿格裡帕.多比涅(AgrippadAubigne,1552—1630),法國十七世紀詩人。
弗以伊是個製扇工人,一個無父無母的孤兒,每天掙不到三個法郎,他只有一個念頭:拯救世界。他還另外有種願望:教育自己,他說這也是拯救自己。通過自學他能讀能寫,凡是他所知道的,全是他自己學來的。弗以伊是個性情豪放的人。他有遠大的抱負。這孤兒認人民為父母。失去了雙親,他便思念祖國。他不願世上有一個沒有祖國的人。他胸中有來自民間的人所具有的那種銳利的遠見,孕育著我們今天所說的「民族思想」。他學習歷史為的是使自己能對他人的所作所為憤慨。在這一夥懷有遠大理想的青年人當中,別人所關心的主要是法國,而他所注意的是國外。他的專長是希臘、波蘭、匈牙利、羅馬尼亞、意大利。這些國名是他經常以公正無私的頑強態度不斷提到的,無論提得恰當或不恰當。土耳其對克里特島和塞薩利亞,俄羅斯對華沙,奧地利對威尼斯所犯的那些暴行使他無比憤怒。尤其是一七七二年1的那次暴行更使他無法容忍。真理與憤慨相結合,能使辯才所向披靡,他有的正是這種辯才。他滔滔不絕地談著一七七二這可恥的年份,這個被叛變行為所傷害的高尚勇敢的民族,由三國同謀共犯的罪行,這醜惡而巨大的陰謀,從這以後,好幾個國家都被吞併掉,彷彿一筆勾銷了它們的出生證,種種亡國慘禍都是以一七七二作為模型和榜樣複製出來的。現代社會的一切罪行都是由瓜分波蘭演變來的。瓜分波蘭彷彿成了一種定理,而目前的一切政治暴行只是它的推演。近百年來,沒有一個暴君,沒有一個叛逆,絕無例外,不曾在瓜分波蘭的罪證上蓋過印、表示過同意、簽字、畫押的。當人們調閱近代叛變案件的卷宗時,最先出現的便是這一件。維也納會議2在完成它自己的罪行之前便參考過這一罪行。一七七二響起了獵狗出動的號角,一八一五響起了獵狗分贓的號角。這是弗以伊常說的話。這位可憐的工人把自己當作公理的保護人,公理給他的報答便是使他偉大。正義確是永恆不變的。華沙不會永遠屬於韃靼族,正如威尼斯不會永遠屬於日耳曼族。君王們枉費心機,徒然污損自己的聲譽。被淹沒的國家遲早要重行浮出水面的。希臘再成為希臘,意大利再成為意大利。正義對事實提出的抗議是頑強存在著的。從一個民族那裡搶來的贓物不會由於久占而取得所有權。這種高級的巧取豪奪行為絕不會有前途。人總不能把一個國家當作一塊手絹那樣隨意去掉它的商標紙。
1一七七二年,俄、普、奧三國初次瓜分波蘭。
2一八一五年,拿破侖失敗後,俄、普、奧三戰勝國在維也納舉行會議。
(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