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紀元3月27日訊】
原野疲憊地躺下來,勞作后的漢子似地攤平四肢,對著天空敞開寬厚、結實的胸膛。
就在我對面的這些樹,叫你簡直不敢相認,它們變得這么丑陋了,它們脫去了銀光閃閃的鎧甲,憔悴、枯瘦,黧黑的枝干疙疙瘩瘩,且密布著一道道小口子,如同農人生了凍瘡的皴裂的手,僵直地扎熬著,再沒有往日那瀟洒、优美而夸張的舞姿,漫天鵝毛大雪飄洒時才會替它們包一層絮棉。有一株樹許是負載過太多太重的果實,樹身前傾,壓彎的枝條几乎触到地面,顯得矮小、衰老、衣衫襤褸,你不由得好生怜憫,它自己卻并不在意,好像正沉浸于一團美夢,肯定又夢見頭頂抽出簇簇新芽,新芽上綴滿露珠的寶石……
這片林子后面的樹則散漫、自由、輕松得多,它們或三五一伙地小憩在地頭,或稀稀落落地順著溝渠遛達成一趟儿,或獨個儿在田間佇望、徘徊……很像丹青妙手恣意揮毫遺落的墨痕。遠樹無枝,遠人無目,你看不清它們的模樣,像被雷電劈斷、燒焦了半邊身子,誰因為根毛吸不足水分早早枯干了須發,誰的膀子上長了一堆圓鼓鼓的毒瘤,你全然不知曉。甚至它們各是啥樹种你也說不上來,你喊不出它們的名字,其實對它們來說這不重要,原野上的樹有無姓名是無所謂的。再蔓延開去的樹就模糊了間距、姿勢,僅剩一抹灰了,淺灰,深灰,很長很長猶如峰巒起伏的山脈,綿綿地橫亙在天邊。
冬天的日頭總是躲得那么遠,像只斷了線的風箏使勁往霄外掙,有時藏在如鉛的云層好几天不露面,宇間混濁晦暗,酷似我讀過的俄羅斯油畫《伏爾加河上的纖夫》背景的色調。“平林漠漠煙如織”,濃濃淡淡的霧靄終日在低空繚繞,它的憂郁感染了樹們,一株株面色陰冷。空气仿佛凝滯了,即使近前的樹也不見樹梢晃動。它們就這樣默默地呆在那儿。它們沒有言語。渾朴的原野睡熟了一般。廣闊的原野越發坦蕩如砥無際無垠。
我走下河岸,來到林子中,与樹們緊挨著站在一塊儿,摸摸這棵多粗,比比那棵多高,一寸一寸地撫摸樹們蒼白失血的肌膚,踮踮腳,捻一撮硬硬的皮屑。它們冰涼的軀体泛著溫熱,我能感覺到它們的脈跳、喘息和微顫,能感覺到它們在思慮什么,為了什么愁悶。此時我好像才真真切切地看到它們活得并不輕松,活得如此艱難,它們在把痛苦、憂傷咀嚼后咽進肚里,在悄無聲息地承受著命運壓給的一切。我的心异常沉重、疼痛,我為它們悲哀:你們怎么就不怨恨、不憤怒、不呼號、不抗爭?!
原野太平靜了,平靜得令人絕望。
隱隱地,原野深處傳來絲絲聲音,細听又似乎什么都沒有,不,是漸漸清晰,漸漸擴大,像鋼鐵錚錚的撞擊聲,像海潮裂岸的轟鳴,像万鈞雷霆的震蕩,它迅速滾過整個原野,無數頭巨獸般瘋狂地搖撼著原野,要把原野翻個個儿,一陣劇顛,樹冠上方支离破碎的天穹在 啪啪地往下掉。雖然我還分辨不出這聲音是笑是哭是悲是怒,但我已經被一股無敵的力量、蓬勃的生机所裹挾、所推動,我眼前喧囂起洶洶涌涌、鋪天蓋地的綠意,我听見一個嶄新的世界正嬰儿般呱呱叫著誕生!
我不知道這聲音來自樹們,還是我的幻覺。
原野的平靜是一种大平靜。
(生活時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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